任誰拿到這部手機,翻來覆去,劃開拆開看,也不會發現破綻。
「那這部手機暫時就由我保管了,」江星野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好像剛才硬了的人不是他似的,從兜裏掏出另一部手機,「孟先生如果需要,可以用這部。」
孟舟默不吭聲,他有些脫力地靠著座椅,身上熱意緩慢散去,他仍戴著眼罩,手掌攤開,大搖大擺等江星野把新手機放進他手心。
前邊熱烈討論新聞的秦知俊,趁著廣告間隙還向孟舟邀功:「孟先生盡管放心,小江反正是個瞎子,手機放他那,您的隱私萬無一失。」
這番誇耀的話,孟舟卻聽得十分刺耳,他唇一抿,下頜繃出冷厲的線條,聲音也是冷冷的:「瞎子?我現在也看不見,也是個瞎子,誰知道你們會不會趁我眼睛不方便,把我扔到什麽荒山野嶺。」
莫名被刺了一句的秦知俊,也不知道哪裏惹怒了金主,當下只能敷衍過去:「孟先生真會開玩笑……」
「這句誇獎我可不敢當,」孟舟仍是冷著一張臉,「秦總,我是江店長的VIP,不是你的,更不是錦繡的。」
話畢他說自己困了,頭轉向車窗,擺明了不想繼續對話的態度。
空氣頓時緊繃起來。沒誰敢掀開孟舟的眼罩,確認他是不是真的在睡覺,車若已經乖乖關掉廣播,除了車身微微震動,這會兒車內安靜得的確適合睡覺。
孟舟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要把自己金主的身份落到實處,就不能讓秦知俊覺得他好拿捏。他要教秦知俊、錦繡集團知道,配合戴眼罩、搜身,不過是看在江星野的面子上。
這筆生意成與不成,都系在江星野一人身上。
以他和警方合作的經驗,假如這次任務成功,保密工作做得好,秦知俊這夥人便是無頭蒼蠅,不知道哪裏出了岔子,就糊裏糊塗蹲了監獄,自然也懷疑不到他這個假冒金主頭上。
但如果到頭來只有自己安全,那他還忙活什麽?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像錦繡那麽大的組織,不太可能一次行動就一網打盡,這次大概率只是斷了他們在東越市的布局。
聽老趙說,錦繡的大老板深居簡出,表面上已經不插手錦繡的生意,這次如果能給他當頭一擊,他不想露面,也得露了。
到時候這位大老板復盤這次的失敗,勢必會清算內部。
不管江星野最終結果如何,都不能讓那位大老板懷疑是他「引狼入室」,被這種人盯上,江星野下半輩子都後患無窮。
汽車不知開到了哪裏,路面越來越顛簸,孟舟感覺自己不像在坐車,倒像在坐船。
浮浮沈沈間,那些零散的想法,漸漸顛出了形狀。
——他必須搞黃這次交易。
等到了地方,他要做最挑剔的金主,讓秦知俊和他的人焦頭爛額,只有江星野的話他稍微聽得進去,但也止步於此。
最後找個由頭終止合作,他們鐵定以為江星野能說服他,他則假裝氣得連瞎子的帳也不買,順理成章讓合作破裂。
如此大老板復盤的時候,會發現其他人都是草包,只有江星野竭力挽回事態,雖然失敗,也不能怪他,怪只怪這個VIP太難搞。
而一個關系破裂的合作方,任何事都幹得出來,舉報都屬小事。
至於自己會不會因此被大老板盯上,孟舟想不了那麽遠了,這麽多年,他也沒遇到什麽打擊報復,有警方的保護,自己還是安全的。
想著想著,孟舟嘴角微微翹起,懸著的心慢慢放下,竟然真的睡著了。
約莫過了幾個小時,孟舟迷迷糊糊被一陣風吹醒,不是冷氣那種無機質的冷風,是輕盈的夏日涼風,吹得身上舒服極了。
他把眼罩往下扒拉,睡眼惺忪,發現車已經停了,秦知俊和他的手下都不見了,自己正歪著腦袋,靠在江星野的肩頭。
任他靠著的江星野,此時正偏頭面朝著窗外。
車窗是開著的,清風挾著花瓣登堂入室,撩撥江星野長而密的睫毛,他闔著眼,一枚粉色的花正別在他睫毛間,破碎得只剩下小半片。
江星野似乎沒有察覺,只是睫毛撲簌,帶著那殘花微微顫動。
男人下巴到脖頸,抻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敞開的衣領,恰到好處露出鎖骨,邊緣被照成透明,看得見薄紅的血管。
靜謐得好像他也是這個夏天的一部分。
孟舟疑心這是自己的夢,指尖一動,就想碰碰看,看這夢會不會碎。
卻聽見江星野忽然開腔:「你醒了,能告訴我,外面是什麽樣嗎?」
指尖霎時頓住,孟舟聽話地把視線挪到窗外。
那是一片花海。
萬千花朵,隨風湧起一輪又一輪花的海浪,他們身處其間,被絢麗的浪花簇擁著、推擠著、拍打著,像一艘無處可去的小船,就這麽沈下去,好像也不壞。
「是花,好多花……」孟舟笨拙地說。
多到僅僅是陽光下飛舞的那些,就足以將他們埋葬。
他想把眼前的盛景描述給江星野聽,可出口是如此幹巴,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沒有文采也沒有口才,描繪不出眼前這座山間的夏日花園,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