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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頭,孟舟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蒲禹聊著閑話,蒲禹忽然說起幾個月前他辦的那場聲勢浩大的紅人節,一臉的嗔怪:「你還記得有個叫Kevin的網紅嗎?」
「記得啊,」孟舟心說,真不好意思,拿小朋友當槍使了,最後還把人甩一邊,自己幹的缺德事他還是記得的,「你也認識?」
「什麽我認識,他就是我公司新招的主播,」蒲禹拉了拉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哥,你太不夠意思了,這麽多年,都不和我們這些老同學聯系,說斷就斷,說走就走,要不是Kevin那天曬了他和你的合影,我都不知道你早回來了。」
「哎,也沒什麽好說的,就那麽活著唄。」孟舟隨口敷衍,這麽些年摸爬滾打,唯一值得說道的,不過是他和江星野這段流感似的戀愛。
他的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船尾的江星野。
也不知道他們談了多久,江星野嘴唇動得很慢,仿佛顧及風聲太大,怕對面那個男的聽不清,呵,真體貼。
真就一點沒往他這邊看,江星野,你有種。
尹照和嚴殊似乎還故意給他們製造獨處空間,溜達到一旁去了,不愧是「熱心好友」啊。
孟舟眼睛發酸,距離有點遠,既聽不得只言片語,也看不到江星野眼睛裏閃的什麽光,只看到那個男人寬肩長腿,再簡單不過的襯衣西褲,被他穿得風姿翩然,發絲和衣擺隨風飄動,俏生生靠在欄桿邊,背後海水翻湧不息,好像他隨時會被波浪卷走、吞噬,又好像他是茫茫大海的唯一錨點。
江星野還笑了,他居然沖那個男的笑了。笑得很好看,也很殘忍。
不像面對他的時候,目光閃爍,移開,一副要哭的表情。
孟舟想不到,最先受不了的,竟然是提出絕交的自己。
他想逃跑,逃回下艙去,逃回同學們喧鬧的笑聲裏。
「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莫名其妙的,孟舟腦海掠過這句林黛玉的臺詞。
他一個激靈,臉麻了半邊,自己這是在酸嗎?
又不合時宜地想起,往日江星野在他身上叫他「孟妹妹」的時候,總是眉眼含春,唇勾譏誚,雙頰染上楓色,贊一句美艷也不過分。
那個新歡一定想不到,那雙淡漠下垂眼的主人,也會蕩漾得露出那樣勾魂攝魄的神情。
噔噔瞪,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他的綺念,他那些「想念」的同學們,竟然和他心有靈犀,拿著酒瓶子哐啷啷爬到上艙,幾乎是一擁而上,把孟舟包圍了。
他們的責怪比浪花還洶湧,一口接一口地灌孟舟喝酒,讓他受罰,孟舟來者不拒,和他們劃拳鬥嘴,把自己扔進這沒意義的喧囂裏,讓它們和海浪灌滿耳朵,變成嗚咽的背景音。
手中的酒杯卻不慎被蒲禹奪走,蒲禹對著其他同學勸道:「行了行了,怎麽都逮著孟哥灌啊?我陪你們喝。」
說著,豪邁地仰脖一飲而盡。
眾人先是一楞,又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
「蒲少爺這是舍不得啊!」
「哎喲喲,我們都是電燈泡,都散了都散了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蒲禹抿了抿唇,被酒水浸潤的唇越發嫣紅。
他想問這些人,灌什麽灌,難道沒人沒看出來,孟哥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嗎?
可他到底沒有說。
說了,好像自己就輸了,輸給了船尾那個漂亮男人。
蒲禹對自己的美貌原本很有自信,可一見著那個男人,就明白了距離,人家是天然的玉石,而自己一身名牌,也不過工廠流水線的玻璃,閃爍的光都是虛的。真正的美人,不用衣服襯,他就能讓衣服變得高檔。
從孟舟望向那個男人第一眼,蒲禹就意識到,那張孟舟發在群裏的自拍照,是從哪裏來的故事感。
是藏在陰影裏的情傷,給了孟舟迥異於少年時的迷人刻痕。
那一刻,他很想私有這樣的孟舟,沒等反應過來,那條求復合的信息已經發出去了。
孟舟瞇著被酒氣薰紅的眼睛,斜掃一眼幫他擋酒的蒲禹,蒲禹被這一眼看得幾乎發抖,就聽他埋怨道:「小禹,你就應該把這艘船包下來。」
「可……不是哥你說那樣太招搖了嗎?」蒲禹小心翼翼地說。
孟舟哦了一聲,慢半拍地想起來,是有這回事。好嘛,坑還是自己挖的。
話說回來,他們現在也和包船差不多。
上島聚會的日子選得不節不假,渡輪上的遊客除了他們這夥人,沒剩幾個,還待在下艙忍受他們的遊客,都躲得遠遠的。江星野他們顯然是受不了,所以選擇去上艙,結果還是沒逃過相遇。
或許到了這個年紀,身處各行各業的社畜們,都難得有理由和機會放縱自己,借著這次機會,隱身在老同學的集體中,就算被人側目也法不責眾,他們才好解放天性,把渡輪當自家的,大大咧咧在這喝酒玩各種遊戲,高談闊論。
蒲禹說大家可以隨便玩,隨便喝,不夠到了島上再續攤,但是孟舟醉了,他得歇會兒。
大家都笑他,也太偏心孟哥了,發出心知肚明的噓聲。
蒲禹架著孟舟離人群遠了一些,但孟舟並沒有醉,他只是有些微醺,臉色泛紅,因為膚色較深,沒有江星野酒後那種驚心動魄的鮮明觀感,但那層薄紅仍然減弱了他眉宇的殺傷力,顯出幾分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