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人總是坐最后一排。誰與他說話他都不回話,把書從第一頁飛快地翻到最后一頁,又把書翻回第一頁去,無名指與小指之間喜歡夾著一塊橡皮擦,眼神陰冷又瘆人,來上課時衣服都穿好了,手里卻一定要多拿一件外套,有人觀察過他,他只是無意義地把外套拿來上課,又原封不動地拿回去。
傳聞最后一排的靠窗位是他的專座,發現他的座位抽屜里,放滿了整整齊齊的、用美工刀割開蓋子的易拉罐,有人還特地去檢查過,易拉罐邊緣鋒利,還帶著血跡。
不管教授說完沒有,收起書就第一個走。教室只開一個門時,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前門走出去。
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回寢室,聚餐不來,發微信不回。以前還看他和室友一起來上公共課,后來兩個人都一起不來了。
后來有人好幾次看見他半夜不睡覺,三點多在宿舍樓下,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三四點時,會與一棵樹說話。
或者大冬天半夜三更,干脆坐在湖邊的長椅上。
聽說他入學時,檔案上的記錄,就是個雙向情感障礙患者,也即俗稱的“躁郁癥”。這種病發作起來會不會自殘或者殺人?太恐怖了。
周洛陽知道這描述的一定就是杜景。
下面有校務處的跟帖:【同學的反映已了解,會進行調查并盡快給出合理回復。】
再下面,又有匿名跟帖:【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覺得他有點問題,半夜在路上走實在太嚇人了。】
匿名跟帖:【自動化的吧?我也知道,會不會是夢游?】
匿名跟帖:【是不是那個刀疤臉?】
匿名跟帖:(本樓已被管理員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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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陽:“……”
周洛陽看到最后那幾條時,是真的生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后那條跟帖,問是不是叫杜景,”那同學說,“被管理員刪了。不過不少人都在問,他昨天半夜是不是想不開去做什麼了。”
周洛陽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答道:“他不是,他又沒有影響別人的正常生活,為什麼要到BBS上去八卦這些?”
“我同意,完全同意。”那同學說,“發帖人不知道是誰。我就擔心你,他吃藥是真的嗎?到底什麼病?”
周洛陽本想說“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但轉念一想,改口道:“我沒有問過他,不想打聽別人的隱私。”
“他沒對你做什麼吧?”那人是班上與周洛陽算玩得好的,問,“下學期要不要換個寢室?”
周洛陽生硬地說:“不用,他很正常。那些易拉罐,是我們寢室里種植物用的。”
那人同情地拍了拍周洛陽肩膀,點頭不再多說。周洛陽怒而登錄自己的賬號,把每一條都點了投訴,理由是侵犯學生隱私,又寫了一長串“其他投訴理由”,最后想想都刪了。過了五分鐘實在氣不過,再點投訴,把文章外加回復,投訴了五六次才稍微好受了點。
一二節下課后,周洛陽索性決定這課不上了。大家都坐在位子上休息,他挾起書,從前門徑自走了出去。
“這是誰發的?”周洛陽拿著手機,來到自動化班教室門口,給杜景他們班的班長看。
這天幾個班都在劃期末范圍,班長接過手機只是看了一眼,低聲答道:“不知道,我挨個觀察過了,不像我們班上的,大家雖然覺得他不太合群,也不至于做這種事。
有些話是‘聽說’,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都是道聽途說,我相信不是我們班上的。”
他們明顯都看過這篇文章,周洛陽沉默片刻,又問:“他還得罪了什麼人嗎?”
班長說:“這得問你,我們幾乎沒有與他打交道的機會,杜景今天怎麼沒來上課,他昨天晚上沒事吧?”
“他還在寢室睡覺。”
周洛陽從班長身邊經過,找到一個自己認識的自動化班學生,朝他出示手機頁面。
那學生只看了眼,再看周洛陽,皺眉搖頭,示意周洛陽,教授還在講臺上。
“不知道。”那人說,“我們開始還在猜,會不會是你發的。”
周洛陽簡直哭笑不得,嘆了口氣。
這是一堂大課,自動化兩個班并在一起上,所有人見周洛陽來了,都稍稍抬頭看著他。
教授說:“周洛陽,有什麼事,下課后再問?”
班長在手機上發過信息,說:“洛陽,輔導員有事找你,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走吧。”
會議室里,輔導員、副院長,以及周洛陽爺爺認識的那名老教授都在,周洛陽進來時,朝老教授點頭,說道:“齊爺爺。”
“洛陽,你好啊,你爺爺身體怎麼樣?”姓齊的老教授說道。
“還行,”周洛陽說,“前年中風以后,就一直在做康復,現在能簡單行走了,但沒法下樓梯。”
他與齊教授不算太熟,小時候只見過幾面,來學校后也沒去他家拜訪過。因為齊教授不太喜歡有人去他家里。
對周洛陽而言,唯一得知的,就只有祖父與他一同蹲過牛棚這件事。但這退休教授的資歷,在學校里是相當老的,平時沒事很少請他過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今天他們確實打算開會,討論杜景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