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為什麼,有天我看見學校里的情侶,就想到,我還要這樣受上許多年的折磨。我決定結束這一切……”
周洛陽沒有打斷杜景的自述,仰頭看著天空,群星閃耀。
“……于是我在生日那天的傍晚開著車,到山上的一道斷崖前。”杜景喃喃道,“我告訴自己,如果我一腳油門,駕車飛到對面二十米外的斷崖上,這就是天意,我還會繼續活下去。”
周洛陽:“……”
“如果連人帶車一起墜下深谷,我就徹底解脫了。”
哪怕杜景現在就坐在周洛陽身邊,他聽著這講述,也忍不住捏了把汗。
“后來你留下了這道疤。”周洛陽說。
杜景說:“對,飛出去的那一刻,感覺很奇特,就像有一個靈魂…一個實實在在的,幻想中的愛人的靈魂,倚靠在我的胸膛上,貼近我的心臟。而摔下深谷以后,經過的人發現了我,叫來911,把我送到醫院。在我昏迷的時候,不停地叫我的名字。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里縫了七十多針,又躺了三個月。不過因為年輕,身體好得很快。”
周洛陽心想,沒有摔斷脊椎、高位截癱簡直是奇跡,他不敢去想杜景萬一癱瘓了,會是什麼樣的后果,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雖然這麼說不對……”周洛陽想了很久,他都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三觀是不是被杜景給帶偏了,但在這一刻,他決定說實話。
“可是你真的很酷,”周洛陽說,“比我想象中的更酷。”
就像流星一般,在昏暗的天幕下劃過高空,用這種方式作為人生的謝幕,簡直是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劇情。
周洛陽有段時間一直在思考,關于杜景,關于他的病,也關于他的微博小號。起初他覺得,那個無人知道的微博小號,不過是杜景自說自話,寫日記一般,宣泄情感的自留地。然則真的是這樣麼?
后來他漸漸認為,這是杜景的求助。畢竟純粹私人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把所有內容對自己可見,就不會被人看見了。發布出來,也就意味著他仍然希望,或是幻想著有什麼人能看見,希望有人來拉他一把。
只是杜景自己沒有意識到內心真正的想法罷了。
“你要正式答應我,”周洛陽說,“不能再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去做這種事,因為咱倆已經是朋友了。”
杜景:“行。”
周洛陽解釋道:“不是要你強顏歡笑地活下去,如果有那麼一天,你的病情已經嚴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連活著也是痛苦,我不會強留你,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杜景沒有回答。
周洛陽說:“至少,咱倆得有一場認真而禮貌的告別。”
杜景左手握著咖啡杯,抬起戴著手套的右手,周洛陽會意,抬起左手,兩人并肩而坐,互一擊掌。
他知道杜景答應自己了。
倒數結束,新的一年來臨,他們沒有跟著人群歡呼,只是都站了起來。
周洛陽朝杜景張開手臂,說:“新年快樂,又長大一歲了。來抱一下?”
杜景抱住了周洛陽,在寒風里,兩人抱了下。
那夜他們回到寢室后,杜景的話依舊不多。卻因為這天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他們真正跨過了一直以來的那道障礙,寢室里的氣氛變得不一樣了,不再像以往般客氣和睦,顯得自然而輕松。
周洛陽感覺到了一種他失去已久、既熟悉又奇特的氛圍,那是被稱作“家”的氣場。
杜景買回來的小圣誕樹上閃爍著彩燈,映著在恒溫箱里睡覺的小烏龜。
“可以把你的床推過來,并在一起。”周洛陽提議道。
杜景鞋沒脫衣服沒換鞋,進來就躺在床上看手機,聞言看了周洛陽一眼,片刻后默不作聲地起來,躬身將單人床推了過來,靠在周洛陽的床邊上。
“喲呵——”周洛陽說道,“床變大了,睡起來還舒服點!”
雖然他不知道治療杜景失眠的辦法,是與人“睡同一張床”還是“睡同一張床墊”,但男生宿舍里這麼擺放并不奇怪。他偶爾會看見聽瀑樓里,其他寢室的研究生師兄也把床并到一起,一來寢室空間利用率變高,過道更寬敞,可以放些家電;二來床也變大。
大部分研究生都在談戀愛,習慣出去租房住,留寢的就喜歡這麼操作,偶爾外宿的人回來后,兩人便在并起來的床上睡得像睡通鋪一般。
那夜周洛陽不自覺地占掉了大半張床,杜景卻很注意不干擾到周洛陽,自覺地靠著床邊睡,但新年第一天醒來時,周洛陽已睡得不知不覺,從身后抱住了杜景。
就像這夜從宛市開往杭州的高鐵上,杜景從身后緊緊地抱著周洛陽。
他還記得,新年第一天的杭州還下了雪,醒來的剎那,他馬上推醒杜景,飛快洗漱后,抓起相機就往外跑,去拍西湖的雪景。
“起來換票!”
門一開,乘務員看著擠在下鋪的周洛陽與杜景,第一反應是抬頭看上鋪,檢查有沒有多住人。
周洛陽一翻身,把杜景擠到了鋪外去,杜景手忙腳亂,撞倒了垃圾桶,起來時腦袋又在小桌上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