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人,歡迎你來!”繼父說道。
杜景的繼父與他描述的有區別,是個很健談的人。雖然大部分時候周洛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靠杜景居中翻譯。他母親則話很少,大部分時候待在樓上的房間里陪伴她的雙胞胎。
“你們是同性愛人嗎?”
有天吃飯時,繼父用英文問周洛陽。
周洛陽下意識地看了眼杜景。
杜景用中文道:“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周洛陽道:“你照實說就行。”
杜景便用西班牙語回答了一個長句。
周洛陽懷疑地看杜景,問:“你說什麼?”
杜景答道:“你讓我照實說,我就照實說了。”
周洛陽道:“但那句子很長,我聽起來不像‘不是’。簡單的西語我還是能猜到意思的。”
杜景的母親用中文說:“他說你們雖然是朋友,但比愛人關系更密切。”
周洛陽笑了笑,杜景的母親又說:“這麼多年里,杜景第一次帶朋友回家。西蒙才以為你們是戀人,請原諒他的不禮貌。”
周洛陽馬上笑道:“沒有關系。”
母親又問:“他在學校里談戀愛了嗎?”
周洛陽說:“沒有。”
杜景全程沒有插話,母親說:“非常感謝你一直照顧他,這次回來他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
周洛陽點了點頭,手肘動了下杜景,杜景卻不太愿意家人提起他的病,答道:“我已經好了,很久沒犯病,吃吧。”
席間,一大家子人對杜景的存在毫不在意,繼父也只是禮貌地問候幾句,便當他是空氣。杜景的注意力則大部分時候集中在周洛陽身上,偶爾要回答幾句祖父母朝他問的話。那頓飯氣氛挺好,周洛陽卻吃得全身不自在。
除了冷火腿與抹上番茄醬的硬面包吃不慣之外,周洛陽總覺得某種情緒在席間流淌,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直到上甜品時,周洛陽終于發現了原因——那感覺來自杜景。
杜景從上桌開始,就習慣性地在看一大家人的臉色。
包括繼父、祖父母,甚至管家。他的禮貌顯得有點小心,祖父母望向他時,杜景便想說點什麼。但對方也僅是客氣地笑笑,再轉過頭去,繼續用西語討論他們的話題。
這是周洛陽從未見過的杜景,他仿佛透過這頓飯,看見了小時候的杜景,六歲時他的母親再婚,從那時起,杜景便要努力地學會在這個家庭里生存。
大家僅把他當作家里長子結婚時買一送一的贈品,把他養到成人,讓他出去自生自滅,就不用再去多費心了。
那個暑假歐洲熱浪席卷,酷暑能把莊稼烤焦,杜景開出來的車還因水箱過熱而幾次熄火,兩個中國人惱火地站在路邊修車,杜景滿臉油污,一臉無可奈何,周洛陽卻看得笑了起來。
“是不是后悔把你的法拉利撞壞了?”周洛陽說,“你花了他們不少錢,這麼看來,也……”
“法拉利是用我生父遺產買的,是他留給我結婚的錢,”杜景答道,“他留給我不少錢,我買了那輛車,還剩下不少,留著慢慢花。”
周洛陽心想好吧,你喜歡就好。
“你把錢全花了,你媽媽沒意見嗎?”周洛陽問。
杜景蓋上車前蓋,說:“沒有。大家都不愿意提起他,他是個瘋子,我這病就是從他身上遺傳來的。太熱了……到樹下去等人來修。
”
兩人到路邊的一棵樹下席地而坐,杜景把一瓶被灼得滾燙的飲用水擰開,遞給周洛陽。
“實在是太熱了。”周洛陽的襯衣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所以我不喜歡這里的夏天。”杜景說。
周洛陽還記得他們第一次一起大掃除時,杜景提起的母親再婚那天,比起這里,確實江浙的夏天更舒服,哪怕再熱,也有綠蔭與微風。
“快下雨了,”周洛陽說,“下場雨也許能好點。”
杜景道:“對當地人而言不能隨便說下雨。”
周洛陽:“???”
話音剛落,風越來越大,把烏云吹了過來。杜景抬頭,說:“你干的好事,要下雨了。”
周洛陽:“這也有忌諱???”
在那沉默里,雨開始下了起來,起初尚且是小雨,兩人便站起身,在樹下盡可能地靠在一起,躲避雨水。到得后來,雨越下越大,樹下再躲不了雨,鋪天蓋地的水把兩人淋成了落湯雞。杜景便在大雨中朝周洛陽說:“得找個地方躲雨!”
“走吧!”周洛陽大聲道。
于是兩人扔下一片泥濘里的車,越過田野,跑向遠方的農莊。
杜景把上衣脫了下來,朝周洛陽說:“你可以把衣服脫了!往這邊走!別往樹下跑!當心打雷!”
周洛陽穿著襯衣與黑短褲、運動鞋,全身已經濕透了,只得脫了襯衣,本想找更大的樹,被杜景一提醒,只得又轉身跑向他。
閃電劃過天際,杜景短暫停步,等待周洛陽到身前,拉起他的手一同奔跑。
那已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卻是周洛陽記憶最深的一次。
杜景的手上滿是雨水,卻攥得很緊。閃電的強光映亮了杜景白皙的肩背與漂亮的肌肉輪廓。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里,他們袒露上半身于麥田上,猶如兩只赤裸的動物,在天地間找到了彼此,會合并一起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