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喉眼涌起腥甜。
他以為身后追著惡煞魍魎,追著洪水猛獸,追著要一腳將他踹進深淵的過去,追著唾罵他是畜生的丁晃和瘦猴。
其實身后只追著謝橋。
謝橋拽住他,像掬了一捧很淡的云,“你怎麼了?”
他錯了,他不該抱著癡心妄想拖著謝橋。
他回身過來,瘋狂奔跑后仍是慘白的一張臉,黑眼珠倉皇無助地躲閃,“小橋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合適,真的,我配不上你。”
第三十四章(下)
早上天色很暗,鉛云低垂,遠處的天邊只有一條亮線。
紀真宜背著書包,快步匆匆從小區出來,在轉角處被身后的謝橋扣著肩膀按到墻上。
他偏過頭躲開了謝橋落下的吻,“小橋,不要這樣。”
謝橋低下頭,“你沒有配不上我。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你沒忘記他。”
紀真宜看著他,眼睛濕得要沁水,卻是笑的,“死了,他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下雨天,簡筆畫,沒有鈴芯的手繩,桌上的貝殼,和別人去過的海邊,再是矛盾的紀真宜——自虐般的懂事,自毀般的淫蕩。
謝橋并不笨,他只是在推算出的結果中挑了最輕的一個,他心知肚明。
他一下失了力。
“紀真宜!”
他們一齊扭頭過去,看見赫然而怒的丁晃和被逮來帶路的瘦猴。
瘦猴跟在丁晃身后,低著頭不敢和紀真宜對視,忸怩不前,覺得自己現在里外不是人。
紀真宜轉來他的學校復讀,他瞞著丁晃和徐森寧,最氣的時候也沒透露一句,昨晚被丁晃發現,今早天沒亮又被拎來這里堵人,簡直是個可恥的雙面間諜。
丁晃個頭并不太高,很結實,他沖上來,攢起拳就往紀真宜身上砸,被旁邊的謝橋一把握住。
丁晃赤紅著眼看著謝橋,又看向紀真宜,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忽然笑了,“我就知道,我昨晚就看出來了,你他媽和這個小子是一對!”
“你他媽到底怎麼想的?你是吸血鬼嗎?那個死了換另一個,他到死都記著你,你怎麼敢這麼畜生!”
“我以為你去哪呢?我們到處找不著你人,他生日那天我們在那蹲了一天你也沒來,合著你躲這和人談戀愛呢。
你知道我回來干嘛嗎?清明節我回來看看他,你早忘了吧?
徐森寧昨天早上回的學校,我就多留一晚,你瞧我運氣多好啊,正給我撞上你和人卿卿我我。”
紀真宜一步不退地和他對峙,臉上肌肉抽抖,拳頭都要握碎。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沒心肝的,一年啊,人沒了才一年,你是真了不起。你但凡是個人,但凡長了點心,你也不該這麼快啊!”
紀真宜忍淚的樣子就像一個灌滿水的窄口玻璃瓶,為了不讓水溢出來,漲得整個瓶身都是要碎裂的紅。
他紅著眼,氣勢咄咄逼人,“你要我怎麼辦?要一輩子為他要死要活,一輩子走不出來你才愿意嗎?你他媽要道德綁架啊?!我才十九歲,你要我守寡啊?是他自己要我去找的,老子、老子他媽……”
他終于說不下去,崩潰地抱著頭蹲在地上,“我沒要他的錢,你別說了,我求你他媽的別說了……”
他想起這一年,這整整一年,所有人都仿佛排著隊來干預他的生活,把那個叫韓放箏的烙印一點點燙得更深。
你們為什麼都這樣,他死了,我也難過,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安慰我,全都來警告我你不準忘記他。
丁晃和徐森寧可以去外地上大學,可以在街頭喝酒悵惘地說起自己曾經有個兄弟,瘦猴可以活得隨心所欲,可以一時興起就當個up主,為什麼我活得開心一點你們就認為我好像犯了罪呢?
他甚至開始恨。
他恨韓放箏,恨他出現,恨他死,恨他無處不在,恨他人人愛。
他有那麼好嗎?他有那麼好嗎?
他真就有那麼好。
眼淚猛地汩出來,擁擠得眼眶漲疼。
旁邊的瘦猴也蹲在地上,哭天嚎地比紀真宜還嚇人,“你真的和謝橋在一起了,韓哥怎麼辦?韓哥……”
謝橋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置身一場鬧劇,他們的憤怒與悲傷讓他茫然無措,好像他和紀真宜之間多麼天理不容。
他錯了嗎?
紀真宜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家的,他只記得他抱著他媽哭了好久好久,要被自己的眼淚淹死了,整個胸膛都是破碎的嘯音。
他關門躲進房間里,祝琇瑩在外面哭著不停敲門。他只好說,媽你讓我待一會兒,我一下下就好了,我求求你讓我待一會兒吧,我不做傻事。
紀真宜哭得腦子發暈,腦仁嗡嗡陣陣,他抱著腿坐在床上,從頭到尾捋順這件事。
這所有的亂七八糟的事情里,謝橋是可以摘出來的。
謝橋多可憐,他從頭到尾都無辜。
紀真宜發現自己做錯了,錯得離譜。校考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就該明白的告訴謝橋,或許更早,謝橋開始對他笑,對他撒嬌,他就該叫停打止。
這樣來來回回,既躲又藏,給一顆甜棗又給一場空歡喜,鈍刀割肉最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