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真宜其實并不知道謝橋在哪個學院,他之前知道謝橋的消息全來自于謝橋的高中同學,一個叫楊昊申的男孩兒的朋友圈,他這次也并沒有想真的會遇到謝橋,他只是想看看。
這里太大了,他英語又不怎麼樣,頻頻迷路,到后來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卻就這麼毫無防備地遇到了,他一轉角,謝橋正從一棟修道院似的樓里出來,可能是考試,他穿著一件很大的考試袍,眉目疎秀,顧盼湛然。
旁邊有幾個白人同學,但謝橋身形修頎,在一眾白人里仍然十分漂亮出挑。
紀真宜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就算聽得到他也聽不懂,他朦朦朧朧地感受到眼下他和謝橋的這個距離已經是兩個世界了。
在決定人生軌跡的大事上,謝橋一直是足夠冷靜又理智的,從來走高處,從不落下風。
紀真宜遠遠看著他,等人都要走了,才倉皇拿出單反照了一張。
時機特別好,春光璨璨,光線明暖,謝橋半低著頭,竟然就這麼笑了。
他沒想過謝橋會回來,他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紀真宜蹲在他面前,“對不起沒有早點拿給你,我以為你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我以為你對我不是……”
謝橋抱著那個盒子,幾乎要嵌進懷里去,“那為什麼現在又給我?”
紀真宜仰起頭看他,“因為我要搬去我男朋友房里了。”
謝橋簡直覺得自己被耍了,“什麼男朋友?”
紀真宜比他還驚訝,“你不知道嗎?你怎麼會不知道?不就是你嗎?”
謝橋一時沒懂他的話,英氣冷峻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可愛的錯愕,“什、什麼我?”
紀真宜看著他,眼里神采流轉,簡直把他溫柔地噙進眼底,“就是你啊。”
“你在胡說什麼?”
紀真宜明顯留有后招,他顧慮地看著謝橋,“先說好,不準生氣。”
謝橋的下頜線固執而冷峻地繃著,“什麼事?”
“你先說不生氣嘛。”
謝橋沒說話,紀真宜說,“那就是默認了。”
他把手機拿出來了,又看著謝橋溫聲說,“不要生氣啊。”
繼而播了錄音。
謝橋先是聽見窸窣一陣響,而后是自己的聲音,帶著酒后的膩乎,像撒嬌。
“三年不行,為什麼八年也不行,他的紅繩,他的貝殼,我的在哪里?小橋的貝殼呢?我撿的時候手都扎破了血,你把它們丟了,那麼多比不上一個。”
紀真宜的聲音染了些哽咽的哭腔,他癡怔怔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在等我,哪會這麼巧。”
錄音里的謝橋馬上否認了,“我沒有等!我一天也沒有等!我只是不喜歡他們,我才不等……”
他喃喃念著,毫無可信度地強調。
“你說拍得好的照片要寄給我,沒有寄!為什麼沒有寄?我又不嫌棄,我等了那麼久,我想要的呀……
粥明明是你大學給我煮的,你還記錯了,說是高中煮的,你不尊重那鍋粥也不尊重我!我的彩票呢,我的彩票在哪里?也沒有給我,兩塊錢你都舍不得……”
他記得那麼清楚,一樁樁一件件地控訴。
紀真宜心軟得一塌糊涂,“對不起,對不起小橋,我嘴瓢了,我沒有記錯。”他直接抽自己嘴巴,狠狠扇了兩下,“都給你,全給你好不好?”
“你追我追得很不好,我很不喜歡!討厭你……”
“好好好。”紀真宜抱著他,“可把我們小橋委屈壞了,看看,我看看,哭沒哭?”
“才不委屈!才沒哭!”
曾經有人這麼說過,男的像個小屁孩似的吹牛逼不可愛,牛逼的男的突然像個小屁孩似的才可愛。
紀真宜深深實踐了一把這個不知出自誰口的真理,被喝醉酒的謝橋可愛得死去活來,心都酥成一灘水了。
紀真宜粗魯地捧起他的臉,情難自禁地左右各啵了一口,又跟摟小寶寶似的把他摟進懷里去,非常不穩重地搖來晃去。
“紀真宜是大笨蛋,我給小橋道歉,對不起,我沒做好……”
謝橋聽完錄音,臉上幾乎繃不住,他甚至想上前檢查一下這錄音是不是合成的。
紀真宜很有些后怕地盯著他,“說好了的,不準生氣。”
謝橋的臉色變了幾變,顯出些微窘無措的薄怒,他抱著那個盒子,倉促地別過頭去,只留半張臉給他,耳朵尖都是紅的,“那我也不是你男朋友,我說了,你追得很不好,我很不喜歡。”
當時紀真宜執意追問他為什麼生氣,他該怎麼說呢?我等了你八年,你為什麼讓我看見這些東西出現在我家里,我的呢?
太卑微了……
紀真宜深深看著他,眼圈都是水紅的,竟然笑了,“我知道我沒做好,老是掉鏈子,那些都抹掉,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那天晚上,他把喝醉的謝橋扛到床上,用熱帕子細細給他擦了臉又擦了手,無聲看了一會兒,起身去醫院了。
他心里兵荒馬亂,其實是落荒而逃。
他有些害怕面對謝橋,他不知道用怎麼一種珍重才能對得起這一份承載了八年的深情,謝橋的八年,從青春意氣到風華正茂,全掙扎在一份無望的等待里。
深夜的病房里,祝琇瑩已經睡著了,紀真宜睜眼坐著一動不動,激烈到極點的情緒幾乎要從他身體里破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