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
半個月過去,盛瀾庭仍沒有醒來。
我每日都給他喂藥敷藥、換衣擦身。
從前我覺得身為男子羞于做這些,可現在,事無巨細,樂此不疲。
京城內早已流言紛紛。
大多是說攝政王受傷嚴峻,恐怕命不久矣。
只怕朝堂的局勢要變了。
很多官員耐不住性子來打探消息,皆被我攔在門外。
對外一律堅稱,攝政王身體無恙,只需靜養便是。
但我想不到,皇上會親自過來。
他如今才十七歲,眼中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稚,目光溫和、澄澈明亮。
他看到我,眸子陡然一亮,而后才笑道:「皇嬸好。」
不知為何,這一次。
我竟覺得,皇嬸還是蠻好聽的。
他溫笑:「皇嬸當真是面如冠玉、芝蘭玉樹,皇叔好福氣啊!」
頓了頓,他神色又轉而悲傷:
「對了,皇叔如何了,朕想去看看?」
我將他帶過去,但到底是皇帝,我只在門外等著。
沒多久,他就出來了,眼睛紅紅的。
想必是哭過。
他哽咽著同我叮囑道:
「皇叔若是醒了,皇嬸一定要及時通知朕,朕這些時日一直在為皇叔祈福,只愿他能熬過來。」
「若是……朕定會親自守孝,以慰亡魂。」
我瞧著他離去的背影,唇角流出一絲冷意來。
9
又是十多天過去,就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王妃還是早些準備吧,王爺只怕是醒不過來了……」
可我不信,盛瀾庭怎麼可能會死?
我大怒:「簡直是胡言亂語!你若救不回來,我就讓你全家陪葬!」
這一個月來,我已掌管整個王府,鐵血手腕,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云瑄公子。
他害怕至極,這才戰戰兢兢地去重新開藥。
但他剛離開,我便再也站不住。
我告訴自己,盛瀾庭一定會醒過來的。
當晚,我照舊親自以口喂藥,喂完后,又給盛瀾庭掖好被角。
正欲離開時,突然看見他的手微微動了。
我一顆心都快顫起來。
唯恐眼花,緊緊盯著他的手。
果然,他的手開始大幅度動作,嘴里還一直呢喃著:「子昭,子昭。」
直到他睜開眼睛。
我的淚再也止不住,激動地朝他撲過去。
他隨即劇烈咳起來:
「你快把我壓死了!」
我連忙起身,他卻摟住我不放,嬉皮笑臉:
「一個大男人還哭哭啼啼,子昭當真是可愛!」
「你——」
氣得我起身不理他。
怎料他又手捂住傷口,一個勁喊疼,我急忙查看他傷勢。
他一把抱住我,鄭重道:「子昭,謝謝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我心知他是裝的,卻沒推開他。
只悶悶地道:「我可沒救你,畢竟就算這次不死,下一次你還是要見閻王!」
他手一僵:
「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給他好臉色:
「所以你要瞞著我到什麼時候?」
「真當自己是百毒不侵嗎?又是被下蠱,又是中毒的!」
他神色有些愧疚。
意識到他重傷初愈,我忙轉換語氣,柔聲道:
「所以這些都是先帝干的?可你們不是兄友弟恭嗎?」
10
關于他和先帝的舊事,我曾聽過一些。
先帝是先太后所出,出生就是嫡長子。
盛瀾庭是棄妃所生,過得還不如下人。
是先帝一直幫助他,央求先太后將他養在身邊。
兩人一同長大,情比金堅。
先帝登基后,更是封盛瀾庭為齊王,身份貴重。
直到先帝病逝,臨危托孤。
他將新帝撫養長大,嘔心瀝血,也算是一段佳話。
盛瀾庭淡笑,語氣竟莫名悲戚:
「身在皇室,勾心斗角是最尋常的,是我一直沒明白罷了。」
「其實哪怕他不說,我也會盡心輔佐陛下,直至長大。可惜啊,他不信我。」
「我中的是子母蠱,我的是子蠱,陛下的是母蠱。子蠱與母蠱性命相連,一旦母蠱死,子蠱也會爆裂而亡;但若子蠱死,母蠱則會相安無事。」
「他還怕我囚禁陛下,又在我酒杯里下了噬心散,讓我每月月底忍受蝕骨灼心之痛。只有陛下有解藥,而我要一直到十五年后,才會肝腸寸斷地死去。」
「其實只剩五年了,可陛下還是等不及了。他怕我娶妻生子,威脅到他,可我為了寬他心,娶男人為妃,想讓他打消疑慮,他卻還是不信我,現在就想讓我死。」
「或許身為帝王,就永遠不會相信任何人吧!」
我不知作何感受,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他真的太苦了,最敬重的兄長對他下毒,對他毫無信任。
就連親自養大的皇帝,都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兩個都是他的至親,兩個也都要他的性命。
世間最痛苦絕望的也不過如此吧。
于是我主動抱住他:
「無礙,你還有我,我會同你一起想辦法。」
他忽地「噗嗤」一聲笑了:
「子昭不是不愿做王妃嗎?我若死了,你可就自由了。」
我真氣得想罵他。
但忍住了。
只是笑著說:「好啊,那我順便幫你把那些畫燒給你唄!」
他猛地一愣,耳根子迅速紅了:
「你……你都看到了?」
11
那是我偶然在書房發現的。
推開書柜,竟出現一個密室。
里面掛的全是畫像,無一例外,全部是我。
有折扇輕搖的,有執筆潑墨的,還有撫琴對弈的。
都是盛瀾庭所畫。
有些早已泛黃。
每張都附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只愣愣地看著,整顆心都在不斷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