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池看他這樣,就笑著抓住他頭頂束起來的頭發, 威脅似的晃了晃。
霍宗青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妥協道:“好了好了, 明明我什麼都沒說啊……”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柳池重新抱住他的脖子, 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 問道。
霍宗青仿佛受氣包一般又嘆了口氣:“知道,你不是說了嗎,這是十二皇子送你的……”買身錢。
霍宗青可把這事記得清清楚楚,一身的委屈和醋味熏得柳池睜不開眼。
柳池笑了兩下,然后親了親他的耳朵:“給你看看。”
他把那塊金子小心翼翼地摘下來,帶著那根細細的黑繩,一起遞到霍宗青面前。
霍宗青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仔細打量這塊金子。
沒什麼特色,只不過是一小塊成色比較一般的金子,形狀不規則,或許是被柳池戴的久了,線條比較柔和,表面也非常的光亮。
“這是十二的親生母親留給他的東西。”柳池等他看夠了,又將它拿回來,重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霍宗青顯然沒想到這塊金子的來歷,默默地背著他,沒說什麼。
柳池抱著他的脖子,小聲道:“他生母是個出身不好的宮女,是沒有資格撫養皇子的,他幾乎沒見過他的生母。”
霍宗青確實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十二皇子的這種童年過往,大概最近被非常多的人都翻來覆去研究爛了,但這些人中并不包括霍宗青。
但此刻柳池對他說起十二皇子,霍宗青卻并不覺得吃醋。
因為霍宗青已經意識到了,柳池的過去,實在是和十二皇子綁定的過于緊密,尤其是十四歲之后,柳池的人生,其所有意義就只剩下了——為十二皇子奪得皇位。
可以說柳池的人生依附于十二皇子的人生才得以延續、得以擁有意義。
所以霍宗青知道每當柳池對他提起十二皇子的事情,說他和十二皇子如何的時候,并不是在炫耀或者刺激他。
而是柳池在試圖把自己從十二皇子的過去給他帶來的影響中轉移出來——轉移到霍宗青的身上去。
“十二的生母因為生下了十二,從一個普通的宮女變成了嬪妃之一,但她什麼都不懂,又一無所有,偏偏生下了一個優秀的兒子……”
“于是她很快就犧牲在了權力傾軋中,在十二五歲的時候,她想辦法去見了十二一面,那時候她馬上就要死了,只給他留下了這個。”
“這差不多是她一生的積蓄。”
一小塊黃金。
生活在皇宮中,進項是必然不少的,但她一旦想要做什麼出格的事——比如和自己的親兒子單獨的見一面,比如抱一抱他——這個過程中所需要的上下打點和關系疏通,就幾乎掏空了她的全部。
柳池是趴在霍宗青的后肩上說話的,語調很輕,吐息也是溫熱的。
這讓霍宗青感覺他的態度也充滿著親近與溫柔,還因為所敘說的事情和此時的情境,而帶著一點點傷感。
這些微小的情緒涌動在他們之間,總讓霍宗青有種他們此刻心靈相近的美好錯覺。
那個在記憶里已經完全模糊了面貌的女人,和她留給盛云歸的那一小塊金子,是盛云歸一直以來生活在皇宮里唯一一點可以咂摸回味的人性和溫情。
她不知道她年幼的兒子比她要聰明得多。
她在留下這一小塊金子的時候還曾憂心忡忡的想過,自己的孩子只是一個五歲的幼童,萬一因為這塊金子反而受了欺負被人搶走該如何,她小心翼翼地囑咐盛云歸不要將它示人,細致地幫他系上了不起眼的黑繩,藏在衣襟里。
盛云歸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自己的金子。
但他沒能保護好柳池。
“那時候我剛被宋樂山送到風月樓,”柳池臉貼著霍宗青的后頸,輕聲道,“幾乎要尋死的時候,十二把這個送給了我。”
十五歲的盛云歸抱著十五歲的柳池,人生中第一次絕望而崩潰的哭泣,因為他要失去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家人,他要失去自己唯一尚且活在人世的人性寄托了。
盛云歸哭著哀求他活下去,發誓如果他死了自己一定會跟他一起去死,他把那一小塊黃金系在柳池的脖子上,他把自己所有的溫情、所有的真摯、所有年少的熱忱全部寄托在了柳池的身上。
于是盛云歸得以救活了柳池。
柳池即將破碎的生命以及已經破碎的尊嚴,由盛云歸拯救了,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為盛云歸奉獻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忠誠。
柳池是盛云歸所有美好與人性的寄托。
而盛云歸曾是柳池活著的所有意義。
但隨著盛云歸的勢起,他們兩個人都意識到,盛云歸得到的權柄越多,他就離這些美好的東西越遠了。
而盛云歸不可能放棄權力,柳池也不可能勸他放棄,他們兩個都只能全力以赴朝著那個注定越來越遠的道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