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妍長長地吐了口氣,沉默半晌,語氣平靜了些:“姐,既然這樣,反正我們總排班表明天才出,到時候能不能調整一下?我每周五分之三的工作日,都基本是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再這樣我真干不下去了。”
護士長沒有立刻回答,思索一陣,說:“小薛啊,小白也不是去偷懶;他被借走也是去工作的,也很辛苦,你多體諒體諒……”
薛妍有點急了:“不是,我體諒他,誰體諒我呢?他辛苦,我不辛苦嗎?他拍拍屁股走了,這一層的人不還是全留給我管了嗎?”
護士長趕忙“噓”一聲:“小聲點兒!一會兒被老人們聽到了多難看……我再考慮考慮,跟護理部的人商量一下,看這周的排班能不能再調,明天再給你答復行嗎?”
薛妍又嘆了口氣,降低了音量,聲音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扭捏:“謝謝你了姐……”
白葉一下子有點手足無措,站在樓梯口,向前走也不是,向后退也不是。
方才明明還在精護部看到星星的,現在白葉一扭頭,不知何時已經飄來了厚厚的烏云;從窗戶望出去,天上所有的發光體都被遮住了。
白葉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才10點12分。
不久,護士長離開,朝電梯的方向走了。白葉沒動也沒出聲,在樓梯口直挺挺地站著。等到手機上的時間變成了10點28分,白葉仿佛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凈,重又換上了微笑,走去護士臺換班。
薛妍早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就在等白葉過來交接班;看白葉從樓梯口的方向過來,薛妍先是一愣,然后便和白葉一樣,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交接完之后還沒到十一點,白葉跟薛妍說:“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用等到整點了。反正我也在這兒了。”
薛妍笑笑:“沒事兒,大晚上的我也不趕時間。你要接點熱水或者沖點咖啡嗎?你去吧,我替你看著。”
白葉抿抿嘴巴,點點頭:“好吧,那謝謝你了。”
薛妍笑著拍了一下白葉的肩膀:“哎呀這有什麼的!你快去吧,昨天你也沒怎麼休息吧?真是……太辛苦了。”
白葉拿著自己的保溫杯,進了走廊斜對面的水房里。
白葉心中像是咬破了一顆蓮子,苦澀的味道直沖上頭頂,眼前一陣眩暈。
白葉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干什麼,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明明自己已經這麼忙這麼累了,盡職盡責,還承擔了許多不該自己承擔的工作;到頭來,就落得一個被同事嫌棄的名聲,誰跟他排同一個班誰就倒霉。
白葉暗暗問自己,他在這里堅持這麼久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難不成是貪戀那永遠也閑不下來的工作?抑或時不時就被意外安排吞噬的休息日?
白葉之所以對這里有眷戀,把寫下的正字用橡皮擦掉,全是因為這里的人。
這麼多年,白葉對人總還是像小狗一樣,掏心掏肺的真誠。只要別人給他一點點關心,一點點愛,白葉就愿意為了他們繼續留在這里。
可直到現在白葉才意識到,每天一起工作、面上和和氣氣的同事,其實暗地里簡直要恨死他了。白葉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要怎麼努力,還要怎麼改變,才能讓身邊的人都覺得舒服,都覺得滿意。
如果連這里的人也不歡迎他的話,白葉真的看不到自己留下來的意義,也看不到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的意義。
寫滿一頁正字再辭職?白葉不懂自己為什麼還要忍受“一頁正字”的辛苦,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除了徒增彼此的煩惱之外,有必要嗎?
夜深了,白葉一個人坐在護士臺后面,手里拿著保溫杯,眼神平視出去默默發呆。
白葉前一天拍了整天的宣傳片,這天下午也是,按理說現在應當很容易犯困的;但白葉就像被迎頭澆了一盆涼水一樣,腦袋無比清醒,困意全無。
白葉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又松開,這樣一遍一遍重復著。
轟隆——
窗外猛地傳來一聲巨響,窗戶被閃電照亮了一瞬。白葉被嚇得打了個激靈,牙齒一時間沒收住力氣,把嘴唇咬破了。
尖銳的痛感和濃郁的血腥味同時襲來,白葉痛得皺緊了眉毛;同時走廊的電忽然斷了,除了窗戶透過來的微光之外,整個康養部漆黑一片。
外面響起雨聲的時候,白葉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那晚獨自在浴缸中結束了生命的小主人。
累積的疲憊和失落都沖破了極限,在漆黑一片中,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委屈和傷心像一把刺過來的利劍。白葉一下子再也忍不住眼淚,咬著沾滿血味的嘴唇,顫抖地縮著肩膀,嗚嗚地哭了。
“這麼害怕?”
白葉感覺到有人過來了,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指尖微涼,伸進發間揉那兩只白色的尖角形耳朵。
許斯哲的聲音比平時更溫柔,像帶著花香味的輕風。
許斯哲把白葉的腦袋攬過來,輕輕抱在自己懷里:“害怕到耳朵都冒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