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感的情緒無法抑制地涌了上來,柳遙鼻子發酸,忍不住有些想哭。然而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出,忽然感覺轎子劇烈晃動了一下。
“怎麼了?”柳遙嚇了一跳,連忙抓緊座位穩住身體。
“已,已經到了。”外面的潘程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物,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到了?
柳遙一愣,他剛剛醒來的時候轎子分明才行到半山腰附近,怎麼忽然就已經到了。
沒等柳遙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喜轎已然被放在地上,潘程掀開布簾,將懷中的布包塞進了他的手里。
“前頭那間院子就是了……這里面有打火石,火絨,兩件衣裳,還有你嬸子給你做的幾張蔥餅。”
柳遙有點懵,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那邊石駿已經急著催促,“走走走,快點走!”
“山上有野獸,你好好呆在院子里,盡量別出來,等到日子滿了我們再過來接你。”
潘程語速很快,面上夾雜著擔心與恐懼,用力握了下柳遙的手腕,之后和石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潘叔……”柳遙想要將人叫住,卻只聽見兩人迅速遠去的腳步聲。
轎外天色漸暗,柳遙心底的不安越發濃重。因為事情發生得倉促,里正根本沒有和他細說過祭祀的具體過程,只告訴他在山神廟里安心等待就好。
可柳遙根本沒有來過山頂,也不清楚所謂山神廟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攥緊手里的布包,柳遙猶豫了許久,終于小心翼翼掀開了面前的簾布。
抬眼望向前方,柳遙輕輕吸了口氣,總算明白之前潘程兩人究竟在害怕什麼。
自小生活在城鎮的人大概很難想象夜里山林的恐懼,樹影搖動,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響動,甚至分不清這些響動究竟是從哪里傳來的。
寒風夾著飛雪刀子一樣吹到臉上,而那間宅院就矗立在樹林深處,被陰影層層遮掩著,依稀能看到大門與墻壁上的斑駁血跡。
這里是……山神廟?
柳遙向里縮了縮,心里禁不住打了退堂鼓。
不,不然還是在轎子里過夜吧。
只是這個念頭很快便被柳遙自己打消了。
外面實在太冷了,他如今所在的兩人抬喜轎是用竹子制成的。
既不保暖也不擋風,真要在外面過上一夜,他很可能會被活活凍死。
對死亡的恐懼感暫時壓過了對外界環境的恐懼,柳遙給自己打了打氣,正準備邁出喜轎,突然聽見有腳步聲從黑暗里響起。
那腳步是從不遠處傳來的,速度極慢,踩在雪地上發出清晰的吱嘎聲響,柳遙背脊一涼,連忙重新坐直,心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是潘叔他們回來了?
不,在抽紅簽的時候里正已經反復叮囑過了。
作為祭品的姑娘或小哥兒需得在廟里呆滿三日,不管能不能活著回來,村里都會補償給對方十吊銅錢。
而如果這人膽敢中途逃走的話,那麼不僅家產會被全部充公。就連父母家人也都會被趕出村去,未來再不許踏進九橋村一步。
如今才剛上山,即便潘叔他們再同情自己,應該也不敢這個時候過來尋他才對。
如果不是村里人的話,總不會是這廟里的山神吧。
可柳遙之前聽人說過,所謂的山神,其實就是山里成精的野獸。因為活得久,所以多少會有一些奇異之處,以至被周圍村民當作神明供奉。
然而如今外面的聲音雖然很慢,卻異常清晰,聽起來更像是人的腳步聲。
柳遙越想越覺得恐懼,偏偏還不敢掀開喜轎的簾布,只能任由外面的腳步越來越近,直至停在了喜轎身后。
“潘叔?”
柳遙不敢回頭,顫巍巍開口,卻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咔嚓一聲,仿佛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那人轉了一圈,終于繞過了喜轎,與柳遙僅隔著大紅的布簾。
柳遙抓緊嫁衣的袖口,面色慘白,額角上沁出層層細汗,甚至連死后的遺囑都想好了。
他這些年經常到城里給人做伙計,攢了不少銅錢,已經都兌成碎銀藏在臥房的墻洞里,本來是打算未來做點小買賣用的,眼下怕是都用不上了,只希望阿爹他們能盡快找出來,以免浪費了銀子。
還有等自己死后,希望爹和后娘能看著這些碎銀的份上,將自己葬在娘親身邊,好讓他和娘親在地下團聚。
一只手伸了過來,終于掀開最外層的布簾。
柳遙屏住呼吸,只看到雙沾滿鮮血的錦靴停在了自己身前。
血順著織金云紋緩緩滑落,不過片刻便染透了周遭的積雪。
僅剩的僥幸瞬間破滅。
憋了好久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柳遙鼻尖通紅,一邊抽泣一邊問:“您,您是鬼嗎,是……是要來吃我的嗎?”
第2章
對面人沒有說話,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柳遙用力閉著眼睛,一個接一個念頭從心底里冒了出來。
九橋村臨近邊關,他如今所在的止戈山更是爆發過幾次大戰。
據說山上埋著數萬將士的尸骨,即便是村里最有經驗的獵戶,也不敢在黃昏之后獨自登上止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