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兵,水鬼,各種山魅的傳說,柳遙強撐著睜開雙眼,只想瞧瞧馬上要取走自己性命的惡鬼究竟是什麼模樣,緊接便看到一個清晰的黑影投在了自己腳下。
黑影……
不對,柳遙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抬起頭來。
惡鬼是沒有影子的,所以他面前的這個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鬼怪。
“你。”柳遙哽咽了一下,借著昏黃的日光小心打量自己面前的陌生人。
這似乎是個才剛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個子很高,臉上沾滿了斑駁的血跡,只能看到一雙黑沉冰冷的眼眸。
柳遙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去,先是摸了摸對方的衣擺,之后大著膽子捏了捏對方的指尖,終于能夠確認,這人不是惡鬼,而是活的!
虧自己剛才嚇得要死要活,只以為對方是來抓他當替死鬼的。
不過也是,眼下這會兒還沒有徹底天黑。即便真的有惡鬼,也不該這個時候出現才對。
活人啊……柳遙感動得都快要哭了,先不管這人究竟是好是壞。哪怕是土匪強盜,只要是個活的,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似乎十分困惑柳遙忽然捏住自己指尖的舉動,男子濃黑的眸子掃了他一眼,之后轉身朝著樹林內的宅院走去。
“我叫柳遙,就住在下面的村子里,你叫什麼?”
多了個活人在身邊,柳遙終于沒那麼害怕了,連忙抓緊懷里的布包鉆出喜轎,中間還不小心絆了一下。
“我看你有些面生,應該是外鄉人吧,怎麼會跑到九橋村來?”
外鄉人,流民。
柳遙曾經聽人說過,宴城以北有個名叫斷龍堡的地方,原本是羌吾境內,后來被大承朝廷所占。
由于環境艱苦,地勢險惡,所以經常會有獲罪的官員及子女親眷被流放到此地。
所謂的「流放西北」,指的多半就是斷龍堡附近。
眼前這人雖然外表狼狽,但通身的衣物都是上好的錦緞,單是腳上的那一對靴子就價格不菲,想來多半便是從斷龍堡逃出來的罪臣親眷。
沒等柳遙把話說完,走在前面的人忽然推開了大門,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嘎聲響里,院門緩慢敞開。
柳遙朝里面望了一眼,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和他想象中的山神廟不同,眼前的宅院與其說是供奉山神的廟宇,倒更像是話本里經常提到的鬼宅。
大門正對處便是兩盞蒼白的燈籠,白色的綢布順著房檐垂下來,無數紙錢被風吹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兒緩緩飄落。
柳遙手腳冰涼,瞬間就淚目了。
拿這種地方當山神廟,這山神的眼光未免也太奇葩了一些。
“那個,你真的要進去啊?”繞過身邊的幾枚紙錢,柳遙磕磕絆絆道。
那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徑直朝院內走去。
“也,也行吧,”柳遙沒有法子,只能硬著頭皮也跟著邁了進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到里面的,我們做個伴,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柳遙加快了腳步,不敢去看四周的環境。
「嘭」的一聲響,大門被風合攏。
而就在柳遙看不見的地方,年輕男子腳邊的黑影忽然輕輕掙動了一下。
也許是被驚嚇過了頭,等真跟著對方進到內宅里面,柳遙反而沒那麼害怕了。
說是內宅其實也不準確,整個宅院從外表看雖然還算規整,但內里布局卻十分扭曲,剛一進門就能看見兩間小亭,重檐攢尖,兩邊各擺放著一個祭臺似的長桌。
過了小亭便是一條漆黑看不到盡頭的抄手游廊,中間岔路極多,柳遙跟在那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走進一間似乎是內堂的地方。
屋內門窗緊閉,幾乎沒有太多的裝飾,只在最上首處安放了張座椅,那人動作熟練地坐在上面,之后便闔上雙眼,再沒有任何聲響。
這是……累了嗎?
柳遙抱著懷里的布包發懵,轉頭四外望了望,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
摸了摸衣服才發現,大約是之前驚嚇得太厲害,他整個后背上的衣服都已
經濕透了,如今被風一吹更是直接冷進了骨頭里面。
還有便是胃里抽痛一樣的難受。
從早上到現在,柳遙只灌了那一碗能讓人昏睡的湯藥,后面大半日里都再沒有進過任何事物,如今可謂是又冷又餓。
即使明知道眼前的地方并不安全,廟里的山神也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他也想等吃飽喝足之后再做打算。
人在饑餓之下產生的膽量是無窮的,柳遙看了眼外面越來越暗的天色,試探著開口道。
“那個,屋里太冷了,我想找點木柴進來燒火,再烤一些東西吃,行嗎?”
座位上的人沒有出聲。
“既然你不開口說話,那我就當你已經同意了,”柳遙厚著臉皮道,小心翼翼將手里的布包放在了座位旁邊,“你先幫我看著這個,我剛才路過時好像有瞧見一間小廚房,估計有不少能用的東西,你想要什麼我也可以幫你一并取來。”
座位上的人依舊不說不動,仿佛一尊冰冷的人形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