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薛戚為首的世家屬意立戚貴妃所生的長子為太子,他們斗的你死我活,最后卻是季堯成了贏家。
這是梗在楊賀心里的一根刺。
內官監無端被潑了一盆臟水,康平被司禮監指著鼻子罵,氣極了,徹查內官監上下。
楊賀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會留下把柄。
查來查去,反倒查出幾個有異心的小宦官,被康平狠狠杖打了一番,發落去了浣衣局。院中血跡未干,內官監一時人人自危,楊賀處事圓滑,有意無意地收攏了不少人心。
綠綺經了那麼一樁事,將楊賀視為救命稻草,越發親近起來。
楊賀心知肚明。
宮中寂寞,不乏宦官和宮婢互相依偎著取暖。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如今,楊賀只覺興致缺缺,沒有半點興趣。
但這半點都不妨礙他將綠綺視為往上爬的梯子。
可人心難拿捏,少女心思藏不住,壓不住,楊賀若即若離的,讓綠綺頗有些患得患失,按捺不住,向貴妃進言,調楊賀去貴妃宮中。
話傳到康平耳朵里的時候,康平大為不喜,楊賀也愣了愣,有點兒暗惱那小姑娘自作主張,給他招了麻煩。
康平細細打量楊賀,小宦官正當年少,皮囊好,乖巧會做事,是根前途無量的好苗子。
他一手教出來的孩子,還是花一般的年紀,康平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悵然和陰暗的嫉妒來,近來楊賀差事兒辦得越發漂亮,繞是他,也挑不出錯,可不知怎的,卻有些讓他看不透了,若是楊賀有了異心——頓時脊背都冒冷汗。
楊賀如芒在背,看著康平懷疑的目光,撲通就跪了下去,眼睛直接紅了,水珠子將掉不掉的,很是倉惶和無措。
他費了好些心思,才讓老太監打消了猜忌。
可康平還是尋了個無足輕重的由頭,打了楊賀一頓板子。
楊賀知道這是敲打之意,生生受了,寒冬臘月天,二十板子下去,楊賀險些沒昏過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疼了,除了臨死前脖頸的那一刀,那刀痛入骨髓,魂魄都似顫了顫,讓楊賀記起就忍不住有些心驚。
興許是留了陰影,楊賀乍一挨板子,痛楚都加倍了,變得無法忍受。
楊賀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怕疼。
綠綺知道后,跑去看楊賀,見他趴在床上起不來身的模樣,又氣又心疼,眼淚吧嗒吧嗒掉,對康平都恨上了兩分。
楊賀耐著性子安撫了幾句,終于把人哄走了,聽見關門聲的剎那,臉色也落了下來,疼得直抽氣。
他把臉埋在枕頭上,心里又記了那老太監一筆。
楊賀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昏昏沉沉的,突然察覺有人在看他,迷糊地睜開雙眼,就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一個小孩兒正趴床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楊賀心一下子懸緊,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有些不知是前世還是今生,睜大眼睛,戒備厭煩又忌憚的模樣。
這神情一直讓季堯記了很多年,耿耿于懷。
季堯琢磨不透,卻覺得楊賀這樣子和平常冷靜溫和的模樣大不相同,像受驚的小動物,很好玩很有趣,又怕楊賀叫出來,拿手捂住他的嘴巴,小聲地說:“公公,是我。”
掌心貼著的嘴唇柔軟,臉頰肉也是軟乎的,睡久了,不似平常溫涼,手感意外地好。
楊賀眉毛皺緊,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殿下啊……”
聲音也是虛的,季堯聽著格外順耳,熱氣如羽毛搔得他整個人都有些莫名的興奮,季堯壓著,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說:“我來看看你。”
第8章
“我來看看你,”季堯說得很真誠。
楊賀和他對視了一眼,辨別其中真偽,說:“殿下怎能紆尊來此?”
季堯眨了眨眼,故作懵懂地道:“你這兒可比我那兒好。”
冷宮雖大,可陳設皆舊了,凄凄涼涼的遠不如這麼個小屋子暖和。
“殿下還是盡快回去吧,”楊賀說,“若是讓人發現了——”
季堯保證道:“不會,我很小心,他們發現不了。”
他軟了語氣,孩子似的撒嬌,“我才剛來,楊小公公別趕我嘛。”
楊賀眼皮跳了跳,他神色鎮定地看著季堯,當真是冷宮里出來的皇子,無人教養,沒有半點皇家體面,可這麼撒著嬌,卻讓楊賀沒法趕他回去了。
他眉心皺著,又聽季堯委屈地說:“公公這麼不愿意我來看你,那我回去了。”
“殿下——”楊賀看著季堯,臉上露出個笑,“奴才只是有些受寵若驚。”
季堯登時就笑了,眉眼彎彎,看著楊賀蒼白的臉頰,清瘦的身體藏在被子里,趴著,平日一絲不茍戴著的冠帽摘了,頭發散下來,有種模糊雌雄的婉約漂亮。
季堯得寸進尺,小動物一般,跪坐在床上挨近了楊賀,低聲說:“疼不疼啊?”
靠得太近了,楊賀蹙了蹙眉,道:“上了藥,不疼了。”
季堯恍若未覺,像是很心疼的,又深有經驗地說:“哪兒能不疼,肯定疼的,母妃還在的時候總打我,力氣肯定沒有那些人大,我都疼得要命。”
楊賀靜了會兒,說:“珍妃娘娘打殿下?”
季堯一下子捂住嘴,露出黑漆漆的眼睛望著楊賀,有點兒懊惱,他說:“公公別告訴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