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賀低聲說:“回去找太醫。”
蕭百年道:“天黑路難走,從這兒回去再快也要半個時辰,督公這箭再不取,只怕手就廢了。”
季堯不容置喙道:“取箭。”
楊賀抿緊嘴唇,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麼。
季堯跪坐在楊賀面前,把他的腦袋壓在自己肩上,不讓楊賀看蕭百年取箭。楊賀的身體不住地發顫,怕極了,疼極了似的。
季堯無心再和楊賀說笑,他發現他喜歡撕破楊賀的偽裝,看楊賀可憐兮兮地掉眼淚,驚惶崩潰,但這一切都必須是他給予的。別人給楊賀的,只會讓季堯焦躁,有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染指的不快。
季堯拿指頭磨了磨他的后頸,說:“疼就咬我。”
楊賀渾身緊繃,睜著眼睛越過季堯的肩膀看向遠處,虛虛的,不著實處。蕭百年當真施刀取箭時,楊賀嗓子眼里發出一聲小動物似的嗚咽,忍不住,用力咬住了季堯的肩膀。
季堯臉上沒什麼表情,一下一下地摸著楊賀的后背。
蕭百年看著他二人,心中只覺怪異又有些茫然,季堯和楊賀之間氣氛太奇怪,渾然一體,別人都被摒棄在外一般。
他一遲疑,季堯森寒的目光就落在他臉上,他脊背陡然發涼,凝了心神不敢再多想。
蕭百年是蕭家的庶子,因緣際會,入了錦衣衛,拜在謝軒門下。謝軒是謝家人,一貫嚴苛,蕭百年在他手下沒少遭罪。
謝軒同是錦衣衛,后來蕭百年發現謝軒常常三更半夜去冷宮,半大的少年好奇心重,竟跟了上去。
后來被謝軒發現了,要殺人滅口,蕭百年驚慌之下,趴在地上向季堯求救。
季堯又瘦又小,坐在床沿,在蕭百年幾近絕望之下才同謝軒開了口。
季堯救了他。
蕭百年忠的不是謝家,而是季堯。
這些年他替謝家來往冷宮多年,看著季堯將謝家和冷宮里的宮人都騙得團團轉,病態又瘋狂,心中膽寒,只覺又敬又怕,不敢有二心。
箭尖挑出皮肉跌在地上,蕭百年松了一口氣,利落地上了藥。
季堯鼻尖都是血腥氣,楊賀已經痛昏過去了,呼吸微弱,軟軟輕輕的,像只虛弱耷拉了毛的小貓。他拿手擦干凈楊賀赤裸肩頭的血跡,血水溫熱,季堯看著指尖上的血跡——是楊賀的血。
季堯伸舌頭舔了下,臉頰挨著楊賀的臉頰蹭了蹭,輕聲說:“好啦,沒事啦。”
楊賀一動不動地,沒有應他。
季堯嘆了口氣,對蕭百年說:“你看他好不禁痛。”
“比小姑娘還嬌。”
語氣溫柔,像是小孩子炫耀心愛的玩具,又有點無可奈何的抱怨。
蕭百年心口跳了跳,沉默不言。
季堯揮開蕭百年,自顧自地把楊賀抱了起來,跪坐得太久,踉蹌了一下,卻扔緊緊抱著楊賀,說:“回去了。”
蕭百年說:“殿下,他是宦官,”他咽了咽,“侯爺若知殿下這般看重他,必定會不悅。”
季堯慢慢偏過頭,眼珠子黑沉沉的,譏誚地看著蕭百年,“你再說一次。”
蕭百年跪了下去,梗著脖子道:“閹黨為人不齒,殿下同他虛與委蛇是權宜之計,不應當——”
“不應當什麼?”季堯臉上浮現幾分笑,輕輕問道:“蕭百年,你不覺得權閹和亂臣賊子,很是般配麼?”
第35章
楊賀是季堯背回去的。
皇帝看二人凄慘狼狽的模樣,怒不可遏,他性情溫和,鮮有發這樣大的火,群臣莫不噤聲。
季堯抓著季寰的袖子,輕聲說:“皇兄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
他身上還帶著血,頭發也亂了,看在季寰眼里,不啻于火上澆油。
季寰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阿堯不要怕,此事皇兄會給你和賀之查出刺客的幕后主使。”
“絕不輕饒!”
季堯受的是皮肉傷,楊賀身上的傷卻重得多,回行轅的當晚,楊賀就發起了高燒,燒得遍體通紅,眉毛皺緊,很是難受的模樣。
行轅不如山野自在,人多眼雜,季堯沒有在楊賀帳下久留,只能待在自己的帳中。
翌日反反復復地發著熱,直到黃昏,楊賀才徹底退了燒。
皇帝看重楊賀,著了人貼身侍候著,守著他的是個小宦官,是楊賀手底下的人。
季堯悄無聲息地過來,屏退了他,兀自坐在床邊看著安靜睡著的楊賀,許久沒有說話。
人太多了,季堯多有顧忌,只能遠遠地看著楊賀,碰一碰都不能,他心里越發焦躁,像鎖進了囚籠里的野獸,如今看著楊賀,身邊再沒有人打擾,季堯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他摸了摸楊賀的臉頰,想把人弄疼,讓他趕緊醒過來看自己,又有點舍不得。季堯索性除了靴子,爬上床挨著楊賀躺了下去,手指摸著他的眉梢眼角,如同犯了癮似的,只有摸著楊賀才堪堪解癮。
楊賀穿著薄薄的白色褻衣,脖頸細白,肩膀瘦削,兩截鎖骨深凹著,整個人干凈又脆弱,如同細細的莖托著盛開的花。花開得太好太漂亮,要熟透爛透了似的,連根莖都要被壓折了。
季堯沒忍住,啄了啄楊賀的嘴唇,還拿舌頭舔了舔,才滿足地嘆了口氣,眷戀地低低叫了聲楊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