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寰看著楊賀,嘆了口氣,“賀之你說這話做什麼,起來吧。”
楊賀卻又重重磕了一個頭,說:“此事由奴才而起,奴才這就下山,去勸說侯爺。”
“胡鬧——”季寰氣得又拍了一下桌子,“你是為朕辦事,他們如此行徑,是對朕不滿,是在逼迫朕,朕豈能遂他們的意!”
季寰冷冷道:“朕倒要看看,他們是敢弒君還是敢謀逆!”
“你就在這兒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楊賀看著季寰,恍了恍神,旋即感激涕零地叫了聲陛下。
季寰走下丹墀玉階,握著楊賀的手臂,道:“起來吧,別跪著了。”
“都起來。”
“謝陛下,”楊賀低聲說。
季寰拍了拍楊賀的肩膀,負手冷聲道:“戚薛兩家向來跋扈囂張,朕顧及母后,對他們一忍再忍,今日竟敢結黨營私,擁兵犯上,朕絕不再姑息!”
“陛下圣明,”楊賀和季堯對視一眼,季堯翹了翹嘴角。
含章山莊一下子戒嚴了。
誠如季堯所言,山莊占據位置優勢,易守難攻,世家在山下虎視眈眈,自封請命的折子送上山,遲遲沒有動作。
楊賀知道,這是慣用的手段,先禮后兵。
畢竟季寰還是皇帝。
蟬鳴聒噪,日頭踅摸過窗,季堯抬手擋了擋臉,耳朵里隱約是楊賀和幾個將領的議事聲,布防,對陣,值守等稀稀落落的字眼都沾上了幾分干燥的肅殺之意。
季寰雖仁厚,但他文武皆通,并不是碌碌無為之輩。
季堯和楊賀定計時說起過北府衛,如今卻不是季堯說出來的,而是季寰。他是帝王,自然對各個府衛的陳兵布置有所了解。北府衛離避暑山莊最近,由錦衣衛精銳攜密旨調動北府衛精銳,同山莊內的禁軍里應外合,自然能將世家一網打盡。
楊賀聽著季寰吩咐,下意識看了眼季堯,少年人眼瞳漆黑,對上楊賀的視線,對他露出個人畜無害的天真笑容。
楊賀想,還真是算無遺策,由皇帝想起北府衛,這麼一來,將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季寰依舊信任楊賀,將莊內布防事宜都交給了他。
事情布置的有條不紊,相較于季寰的大局,楊賀卻還添了幾筆。他著人借著皇帝的名義和世家周旋,假意表露皇帝的猶豫遲疑。
將領都出去了,門也關上,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季堯困倦地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說:“你讓人去和他們周旋,不是讓自己人去送死麼。”
“拖延時間罷了,”楊賀不冷不淡地說:“何況,那二人精于刺殺,只要他們近了身,未必沒有機會。”
季堯說:“為了這麼個小小的機會,舍了兩個可用的,公公不心疼?”
“物盡其用,有甚可心疼。”
楊賀看著季堯,突然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這麼多年來,南燕世家門閥林立,卻鮮有反心成大事的,殿下知道是為什麼嗎?”
季堯枕著下巴,說:“愿聞其詳。”
楊賀說:“因為世家愛惜聲名,不敢背上謀朝篡位的罵名。”
“縱然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他們還抱有一份期待,”楊賀冷靜道:“陛下迷途知返殺了我,他們美譽加身,一如往日粉飾太平。”
楊賀突然反問季堯,“若今日圍在山下的是殿下,殿下會做什麼?”
季堯想了想,干脆利落道:“殺。”
楊賀笑了起來,“這便是不同。”
“謝家從不曾教過殿下何為君臣之道,何為敬畏。”
季堯眨了眨眼睛,笑道:“公公這是拐著彎罵我一身反骨,目無君主呢。
”
楊賀不置可否,他靠在椅背上,書房中議事,他摘了冠帽, 膚色白皙,眼尾上挑,糅雜了宦官獨有的陰柔,還有幾分久居高位的凌人鋒銳。
季堯一只手撐在桌子上,說:“一旦當真動了刀兵,公公怕嗎?”
楊賀看他一眼,哂笑道:“我有什麼可怕的。”
“殿下不妨為自己多擔心擔心。”
季堯:“哦?”
楊賀說:“當年舍了殿下母妃自保的,正是殿下的嫡親外祖父。”
“有一難保不會有二,他們能舍殿下母妃,又怎知他們今日不會舍了殿下,”楊賀慢慢地說:“畢竟殿下已經大了,不是不知世事的稚子,若是他們疑心殿下因著舊事記恨他們,說不定就過河拆橋了呢。畢竟戚薛一倒,謝家又在暗中經營多年,到時必能一家獨大。”
“哦——對了,”楊賀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扶手,笑道:“來行宮前,司禮監傳來消息,謝家那位嫻嬪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季堯定定地看著楊賀,倏然一笑,眉眼彎彎,“公公可真是,在這兒等我呢。”
他摸了摸楊賀薄軟的耳垂,低下頭咬他的嘴唇,耳鬢廝磨間低笑道:“公公挑撥離間的手段我不吃,公公若真想我同謝家離心,不妨給我多吹吹枕邊風,說不定我就把他們都殺了送給公公。”
第48章
緩兵之計不過一時,真正起刀兵時已經入了夜。
含章山莊是皇莊,數百年奢靡未經血腥,如今頭一遭,山下的廝殺聲驚得林中鳥群驚惶出逃。
楊賀臨著扶欄,垂眼看去,隱約能聽見喊殺聲。禁軍和禁軍,平日里本就齟齬甚多,小打小鬧互相給對方下絆子,如今終于撕破了臉,陣仗聲勢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