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滿口謊言。
季堯說:“公公舍不得殺我。”
楊賀越發焦躁,他抿了抿嘴唇,看著季堯,不冷不熱地笑,“是,我舍不得,我心軟,我心里可惦記著殿下。殿下最好不要給我想殺你的機會。”
楊賀膚白柔軟,臉頰留了紅印子,季堯拿指頭揉了揉,被哄高興了,舔了舔他的臉頰,笑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他握著楊賀的手指,楊賀指頭細軟,瑩白如玉,看著干凈又纖弱,忍不住湊唇邊親了一下。楊賀手指尖蜷了蜷,要收回而收不回的,有些無所適從。
季堯渾不在意,跪坐著慢慢將袖箭藏回他的袖中,說:“他們確實給我留了一支傳訊煙花。”
謝家見不得季堯失去掌控,他可以和楊賀虛與委蛇,卻不能假戲真做。
季堯如今羽翼未豐,他要謝家的支持,自然不能讓謝家對他不滿。
謝家要看楊賀和世家拼個你死我活,季堯便不能過多插手。他屈指摩挲楊賀的手腕,看著楊賀,輕輕一笑,“如今禁軍已經快攻上來了,再拖下去,公公只怕要傷筋動骨了。”
他說:“傳訊煙花我可以給公公,他日,公公幫我一個忙,如何?”
楊賀道:“什麼?”
季堯笑意盈盈地道:“公公見過傀儡嗎?”
“傀儡想自己動,就得有把刀,”他抬手比劃了一下,利落又果斷,“斬斷傀儡線。”
楊賀頓了頓,哂笑道:”殿下這過河拆橋的本事,可真是讓人自嘆弗如。”
“難道殿下不知道,失了線的傀儡,就是一灘爛泥,沒人愿意看上一眼。”
季堯不以為然,臉上的笑容天真又乖巧,“到時候公公多看看我嘛。”
“我一定好聽話。
”
第50章
煙花升上半空的時候發出一聲尖銳的響,于天明晨時綻開絢爛的色彩,穹宇高闊,天色明凈,是個好天氣。
北府衛鐵騎玄色大旗獵獵翻動著上山,世家禁軍進退弗能,軍心不定時,楊賀就知道,大局已定。
世家輸了。
一切毫無懸念。
楊賀和謝家成了最大的贏家。
那天的晨風帶著血腥的涼氣,楊賀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往下看,周遭都是步履匆匆的將士宮人,搬動尸體的,清查的,寂靜無聲。
季堯在他身邊,臺階下步伐振振有聲,北府衛統帥拾階而上,是張剛毅又帶了幾分陰沉的面容,北府衛褚林遂。
楊賀冷眼看著季堯迎上去,像個被嚇壞的少年,一口一個褚叔叔,叫得親熱,好像他二人交情多深厚一般。
褚林遂謹守禮儀,恭恭敬敬地叫著殿下。
楊賀心里忍不住升騰起幾分迷茫,重生醒來時,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親手捧著季堯去坐上那個位置。
一切好像沒有變,又好像變了。
若無意外,季堯還是會走上既定的路,登上帝位,他呢?楊賀漫無邊際地想。
季堯若有所覺,抬起頭朝楊賀看了過來,鬼使神差的,楊賀也看向了季堯。
四目相對。
季堯露出個笑,少年眉眼飛揚,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煦陽明朗,襯得季堯像個干凈明澈的少年郎,溫暖得不像話。
楊賀怔了怔,沒什麼表情地轉開了臉,心想,真是見鬼了。
不日季寰還朝。
戚薛兩家聯同十余位大臣行兵諫實為謀逆之舉,其罪當誅,更是禍及滿門,燕京城中風聲鶴唳,每日都是錦衣衛和禁軍上門抄家拿人的動靜。
午門外的刑臺都叫鮮血洗過幾遭。
楊賀親自去看過一回。
那日砍的是朝中一個姓李的侍郎,這人是個文人,曾經的科舉探花,頗有些才氣,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在民間聲望極好。李侍郎家中十二口人,父母年過半百,稚子不過垂髫之齡,俱都跪在刑臺上。
興許是不忍見忠臣滿門橫死,抑或是唯恐遭了牽連,圍觀者寥寥,有幾個乞丐,流浪漢,還有幾個膽大的士子掩面垂淚,提著食盒上去給他送行。
午時三刻,烈日當頭。
楊賀穿了身尋常人的青色衣裳,腰間懸環佩,打了傘,站在太陽底下漠然地看著。
季堯躲在他傘下,挨著他,貼著他的耳朵問,“公公,砍腦袋什麼好看的?”
楊賀沒說話。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來這兒。上輩子,楊賀就是死在了這里。劊子手臂彎里的刀依舊雪亮森寒,跪在刀下的卻換了人。
刑場常年浸染鮮血,日頭一曬,越發沉悶讓人喘不過氣。楊賀捏緊了傘柄,眼前恍了恍神,好像他成了孑然跪在上面的人,底下喧鬧嘈雜的都是好事者。
幾丈開外,有人喝了聲,“時辰到,行刑!”
楊賀不自覺地繃緊身體,臉色也有幾分難看,季堯看著,詫異地皺了皺眉毛,摸了摸楊賀垂下來的手,這才發覺他的手指冰涼得嚇人。
季堯低低叫了他一聲,楊賀還未說話,啪的一聲,是罪犯背后插的木牌扔在了地上。
劊子手揚起了手中的刀,驟然間,幾聲嗚咽也響了起來,仿佛失聲痛哭一般。
楊賀顫了顫,抬起頭,蒼白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眼中卻閃爍出幾分畏疼似的驚惶,脖頸好像被刀刃卡了進去,透骨的痛席卷了每一寸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