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進了宮,遠遠見過一回,才發現只是個清瘦陰郁的青年。
如今再見,季堯竟比傳說中的好相處的多。
小太監聽著遠處的殺伐聲,小聲說,陛下,您不走麼?
季堯說,朕為何要走?
小太監愣了愣,不知怎麼說,囁嚅道,叛軍,叛軍都要殺過來了,他們想——
季堯不以為意。
他說,鄧蓮生,你為什麼不逃,拿幾件值錢東西,逃出宮去,就能重新開始。
小太監提著宮燈,臉上露出幾分茫然,過了一會兒,輕聲說,奴才是閹人,爹說,進了宮就不要回去,家里就當沒我了。
季堯瞥了他一眼。
小太監又道,陛下您還是逃吧,萬一叛軍來了——
季堯淡淡道,朕是帝王,帝王不會逃。
小太監愣住了,似懂非懂地看著季堯。
季堯問他,你不愿朕死?
小太監抿了抿嘴唇,低聲說,能活,總是好的。
季堯一怔,難得地哈哈大笑,他說,可惜了。
季堯道,若是早些時候,高官厚祿朕都能給你,現下就不成了。
他說得平靜又坦然,不知怎的,竟讓鄧蓮生覺得有些難過。
小太監說,陛下,您想去哪兒?
他抬頭四處望了望,嘀咕道,宮里如今可不好,亂糟糟的,不知誰放了火,嚇人的緊。陛下,這大晚上的,您想去哪兒,奴才給您掌著燈。
季堯目光落在小太監那張年少清秀的面容上,心想,黃泉,地獄,這燈你掌得了麼,你敢掌麼,不知死活。
季堯說,不必了。
他語氣有些懶散,如同要去賞月弄花似的,負著手,道,你走吧。
小太監望著季堯,期期艾艾地叫了聲,陛下。
季堯不容置疑道,下去。
小太監一顫,提著宮燈躬身道,是,陛下。
他退了幾步,轉身離開,將將走之際,鬼使神差地回過頭,就見一道頎長單薄的背影,廣袖飄搖,瞧著竟有些伶仃的意味。
不過片刻,季堯就慢悠悠地朝火海中走去。
小太監睜大眼睛,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卻突然想起季堯說,他是帝王,帝王不會逃。
小太監心頭顫了顫,止住腳步,手抬了抬將宮燈一提,燈火幽幽,仿佛要以這螢火之光,照亮帝王赴死之路。
轟地一聲,宮殿徹徹底底地坍塌了。
——
這本簽了海棠出版社,短期內不會再寫番外啦。
第73章 寒章
季堯和楊賀離世之后,寒章娶妻生子,和趙小奪be,他失勢被斬預警
1
寒章倒臺那一年,冬天格外的漫長,白雪紛飛,燕都里銀裝素裹,干凈得近乎凄涼。
凄涼。
寒章咂摸著這個詞,燕都一貫以繁華聞名于世,煙柳畫橋,他登高遠眺,昔日熱鬧浮華的燕都籠罩在皚皚白雪里,天地白茫茫一片,剎那間,什麼名利權勢,好像都是一場空。
偏偏他為此經營了一生。
寒章想起少時住在寒家的偏院,那時寒家雖仍在南燕十大世家之列,其實已經沒落了,剩個空殼子。
寒家最出息的是寒章嫡出的大哥,也不過任個從六品官,這樣的官,在燕都一抓一大把。他父親看重他大哥,腆著臉四處為他大哥鋪路,至于寒章這麼個庶出,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
寒章這人生來心氣高,自認文韜武略樣樣不比他大哥差,但凡他父親給他一分機會,寒章想,他做的不會比他大哥差。
可全府上下都笑他癡心妄想,不過一個賣花女的兒子,能有什麼出息。
寒章的母親是賣花女,無意間被他父親看中,一夜春宵,后來就有了寒章。
寒章不甘心碌碌一生,他要證明,即便是庶出,即便他母親是賣花女,他寒章,不比任何人差。
為了這麼個念頭,寒章受盡冷眼,磕得頭破血流,世家傲骨磋磨得七零八落,臨了,自斷后路,抱著破釜沉舟之心自請投入當朝大權閹楊賀帳下,屈膝長身一跪,認閹人為父。
起初寒章沒想到楊賀會當真收下他,可那個年輕的權閹只是盯著他看了會兒,當真飲下了他敬的茶。
寒章從此搖身一變,成了楊賀的義子,人人忌憚的大公子。
世家無不以他為恥,可那又如何,寒章掂著一紙調令,涼涼地嗤笑了一聲。這是調他入刑部的文書,認楊賀為義父的第二天,他就入了刑部。
官高于他的也好,昔日瞧不起他的也罷,當著他的面,都要賠著笑,稱他一聲寒大人。
寒章覺得這種感覺好極了。
權勢著實是個好東西。
難怪人人都愿為了它生,為了它死。
寒章想,他要位極人臣,要權勢在握,要這天底下的人再不敢輕視于他。
2
楊賀權傾朝野那十幾年,寒章仕途坦蕩,官至刑部尚書,后來擢為當朝右相,同左相沈憑嵐成鼎立之勢。
寒章聰慧謹慎,深諳人心,在朝中如魚得水,雖然不乏有人背地里罵他是閹黨酷吏,可寒章根本不在意。
他們越是罵,就證明他們除了口舌之利,拿他根本沒辦法。這樣的人,寒章有的是讓對方再也開不了口的辦法,他心情好時不予計較,可這話要是落在趙小奪耳朵里,那小子就會氣惱不已,皺著眉毛,嘴巴也抿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