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他們奉命去東海剿匪,那時他們還曖昧,正逢著當地有新娘子出嫁,十里紅妝,熱鬧極了。
一路都是撒的鮮花,趙小奪兜了滿頭滿腦,紅的,粉的,鼻尖還落了一片,他仰臉頂了頂,不知哪個姑娘的紅手帕掉了,被風卷著,直接蓋在了他頭上。
寒章壓著他腦袋上的紅手帕,玩笑道,小奪,你今天這是也想做一回新娘子,嗯?
趙小奪晃著腦袋,還扒拉他的手,咕噥道,誰要當新娘?
寒章說,你啊,紅蓋頭,新娘子。
趙小奪道,我是男人!哪有男人做新娘子的!
寒章笑道,做義兄的新娘子啊,干不干?
趙小奪噎了噎,握住他手臂的指頭蜷了蜷,聲音小了,嘟噥道,不干,你占我便宜。
寒章笑了幾聲,一抬手,帕子就掉了,趙小奪正垂著眼睛,若有所覺,眼睫毛扇了幾下,就抬起臉,目光和寒章的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一片喧囂聲里,陽光和暖,花香盈鼻,寒章心跳都快了幾拍,等他反應過來時,他竟然低著頭,嘴唇堪堪碰上趙小奪的。
趙小奪猛的回過神,嗷地叫了一嗓子,捂著嘴,耳朵脖子都紅透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神慌得四處亂瞟。
寒章咳嗽了一聲,難得的有幾分不自在,折扇一開,若無其事地瞥趙小奪一眼,說,鬼叫什麼。
趙小奪還捂著嘴巴,含糊不清地說,干嘛呀你,大街上呢。
寒章反將他,你也知大街上,還叫得那麼大聲。
趙小奪不干了,說,明明是你先親我!
他話一落,周遭的目光刷地投了過來,寒章啞然,拿扇尖抵著額角無奈地嘆了口氣。
趙小奪悻悻然,頓時抓著寒章的手拔腿就跑,活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北風如刀,刮著臉頰,送來了模糊不清的腳步聲,齊刷刷的,寒章再熟悉不過,是錦衣衛的腳步聲。
他曾讓錦衣衛去拿過許多人,只是沒有想到,有那麼一天,錦衣衛會闖入他的家,將繡春刀對著他。
寒章心里很平靜,他突然記起有一年,楊賀對他說,寒章,這些年,你后悔過麼?
寒章愣了愣,楊賀性子冷淡,二人雖是義父子,卻和親近一些的上下屬無異。
寒章聰明,自然知道楊賀的意思。
他跪坐在楊賀面前,說,義父,寒章行事,從來不悔。
楊賀深深地看著他,靠著軟榻,一只手搭在錦被上,他抬了抬手,五指細長瘦削,不堪摧折似的,卻握著南燕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死。楊賀說,義父握了兩輩子權勢,權勢雖好,可如今卻覺得,有些東西和權勢相比,更為重要。
寒章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楊賀,楊賀面容蒼白,神色平淡,眼神也從容。
這話實在不像是楊賀說的,寒章太驚訝了,一時間竟沒注意到他說的兩輩子,輕輕叫了聲義父。
楊賀笑了一下,道,都說權勢如過眼云煙,其實對也不對。寒章,你叫了我這麼多年義父,我有一句話,聽不聽由你。
他說,待我百年之后,離開燕都吧。若你舍不得,在你有生之年,照顧好小奪,權當你欠他的。
寒章心里動了動,又叫了聲義父,他退了兩步,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低聲說,是,義父。
4
新帝繼位后,寒章和沈憑嵐,何峭,顧行晏奉旨同為輔政大臣。
新帝是南燕皇室里的一位王爺,平庸無奇,被季堯下旨從封地接入皇城時,嚇得戰戰兢兢,連連上折子自陳資質平常,不堪如此重任,季堯一封也沒有理會。
他那時什麼都不在意了,留下四位輔政大臣共商朝政是他對這個王朝最后的仁慈。
好景不長,新帝到底不是季堯,沒了楊賀,閹黨失控,帝王一沒野心手段,二沒根基,便是有何峭和沈憑嵐盡心扶持,卻如同傀儡一般,朝政大權落入四位輔政大臣手里,朝中兩派之間的摩擦愈演愈烈。
新帝原本很是信任何峭和沈憑嵐,可他閑散慣了,不是當皇帝的料,又癡迷長生一道,寒章投其所好,慢慢的,讓沈憑嵐二人失了帝心。
那幾年朝中清黨和閹黨斗得厲害,比之季堯初登基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時寒章深受帝王信任,位極人臣,可謂烜赫一時。
第五年的時候,開始有舊案重提的聲音,朝中矛頭直指閹黨,討伐聲此起彼伏,浩浩蕩蕩如雪山將崩的前兆,波及甚廣,就連遠在皇陵的趙小奪都在其列。
寒章怒不可遏。
他知道,這一切蓄謀已久,都是沖著他來的。
這些年,趙小奪一步也沒有踏出皇陵。寒章遠遠地去過幾回,有時能見著趙小奪爬那兩顆歪脖子棗兒樹摘棗子,有時能見他在皇陵門口掃落葉。
趙小奪還學會了下棋,他是最跳脫沒耐心的,性子又急躁,寒章去時,趙小奪在院子里擺了棋盤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手執黑,一手執白,棋盤邊兒上還放了碟果脯。
那是季堯的習慣,季堯是帝王,卻酷愛甜食,以前同楊賀下棋時,總要在棋盤邊擺著果子蜜餞,手指沾了甜膩膩的糖霜捏了果子就往楊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