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汐渺披著玄鶴披風,斜倚船頭,輕搖扇面。江上陰風吹的他青絲飛揚,額間葉紋暗光流轉,他蹬著飄搖的木板,慢條斯理晃到了他們的小船上。
“你設計我!”蔽月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虛脫的坐在船上,毫不掩飾面上的慍色。
“需要設計嗎?我只不過放出了一點風聲,江湖上就會有無數人埋伏取你們性命。”尹汐渺鳳眼微瞥,足尖點了點甲板上已經被啃的形狀難辨的尸體,“這,不過是九牛一毛。”
“可你是故意放我們走的!”他早就該猜到沒這麼簡單。
“欲擒故縱而已,不如此,阿月怎麼能看清形勢,心甘情愿的留下?”尹汐渺嗤笑。
蔽月心緒激蕩,“唔”的泄出一絲呻*吟,身子隨即彎成張淺弓。腹中急痛惹得他喉齒間都泛了腥甜,他緊緊咬著后槽牙,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耳側卻仍然聽到尹汐渺的聲音。
“隨我回去,顧念我們叔侄情分,我可以護佑你們平安。”
“叔父,你究竟想做什麼?!”蔽月厲聲道,又急喘了幾下,勉強開口,聲音低弱下去:“明明是一場殺局,楚芫為什麼會出現在玄衣教?不是你特意把她放在我身邊的嗎?為了引楚煥出現,你算到了我會幫她逃走,算到我會和楚煥相遇,所以派星野早早在山間等候伏殺.....”勉強說著,又激起一陣疾咳,他捂著胎動不安的肚子,伏在地上,大口喘氣。
尹汐渺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唇角弧度未變,淡淡道:“說完了嗎?”
蔽月掙扎著提口氣,他壓在心底的憤慨太久,今日被這凄慘江風吹透,大有不吐不快的暢意:“在南嶺你派人給我傳遞消息讓我等,我就疑惑。
現在我知道了,你早就和蕭吟山、楚煉勾搭在了一起,你們做不到實質性殺了楚煥,就所幸敗壞他的名聲!”
“有什麼比,把我這個魔頭放在他身邊,更簡單摧毀他的方法呢?”蔽月慘兮兮的笑,干裂的唇咧開道道血口,形成整張慘淡臉上唯一的艷色。“叔父,你利用我,去殺楚煥,何嘗不是在殺我啊.....”
尹汐渺嘆口氣,蹲下身,忽而想抬手撫摸下蔽月的頭,卻被他別扭的扭開。“阿月,你的話本編的極好。但是今天,叔父怕是沒有耐心聽下去了。”
“叔父心虛了?”
“那倒不是因為這個”尹汐渺氣笑,“你去問問你的楚大盟主有沒有耐心繼續聽。”
蔽月神色一變,顯而易見的驚慌起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楚煥這麼久都沒有出聲。
“阿煥!你怎麼了?!”沒有人出聲,他只好在甲板上踉蹌摸索,十指向前探著,盲態盡顯。癱倒在地上被毒素折磨的楚煥強撐開眼,手指極力向前伸,費力勾到蔽月的指尖。
蔽月立刻向那處爬去,緊緊抱住楚煥。
“在這....咳,我沒事.....”他被蔽月攬在懷里,咧開嘴輕聲安慰道。他還想去親親他的臉頰,可胸口一陣撕裂的痛,翻騰的血再難忍住,如泉口般涌出來…
“他中了毒,再不醫治只怕回天乏術。我的好侄子,考慮的如何?”尹汐渺不著感情的發問。
蔽月渾身震顫,摸到楚煥混亂的脈搏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
“你...你真的會救他?”
“按你的話本來說,不會。”尹汐渺冷哼。
蔽月松開楚煥,徑自朝尹汐渺的方向跪下去,連同自尊一并砸在這冰冷的船面上。
克制著顫栗,將身子伏得極低,磕了個響頭。
“求求叔父救他....蔽月,求您。”
第三十六章 鉤吻
楚煥中的毒,是鉤吻。
這是天鷲野佬的獨門毒藥,由斷腸汁液提煉而成,淬在銀針上七七四十九天,再一針扎進手臂血管,毒素侵入的實在太快,白染青拼盡畢身所學也只能勉強吊著楚煥一口氣。
“我至少需要三日來研制解藥,但這三日,得靠他自己撐過去。若是心氣散了...”白染青搖搖頭,剩下的話不忍促說。
蔽月擁著毫無意識的人在懷里,眼尾泛紅,聲音啞得厲害,來來回回也只有這一句話:“求您救救他。”
“老夫會盡力而為。”白染青嘆了口氣欲出房間,臨走時給尹汐渺使了個眼色,畢竟蔽月慘白的臉色和搖搖晃晃坐不穩的身形,任誰都看得出他是強弩之末。
“你去休息一會兒。”尹汐渺亦看不下去,過來撈人。
蔽月避過身子,“我守著他。”
尹汐渺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勸道:“你在這里也幫不上什麼忙,你看看你的臉色...”
“我看不見。”
尹汐渺呼吸一滯,忽覺侄子翅膀硬了管不了了,又聞蔽月繳降般頹喪的語氣低喃道:“求求你們,都出去吧....阿月想和他安靜說會兒話。”
今日蔽月說了太多次“求”這個字,聽得尹汐渺都快麻木了。但實際上他沒法麻木,反而心口榨出隱隱的不忍。既然目的已然達到,他不愿再逼他什麼,順著他的意思退出房間。
等到房內人都散去,蔽月憋了許久的眼淚方敢沁出來。
他咬著下唇,咽下哽咽,才伏在楚煥耳邊,小聲地甕聲甕氣地埋怨起來:“你說你怎麼這樣壞啊..阿煥,你不要嚇我了.....你不僅嚇到我,還嚇到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