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碗卻沒見著。
沈晏周輕輕地笑,心里明白如鏡,轉過頭望向了窗外。
皚皚白雪中,一株紅梅開的茂盛。清風一吹,花瓣就飄進了屋子里。看到梅花,沈晏周想起了傅清寒兒時的事,心中莫名感到了幾分慰藉。
轉眼鶯飛草長,東風漸起。萬物生長的季節,沈家的生意卻沒什麼起色。傅清寒把厚厚的賬簿丟在桌上,端起茶啜飲了一口。
刀疤臉男人不耐煩地問婢女小福:“沈晏周還沒死嗎?”
小福畏懼地絞著衣角:“大少爺整日地咳,病得愈發重了……”
“你每日都說他病得越來越重,卻如何三個月了還不死!”刀疤臉男人大怒道。
“他有真氣護體,不會輕易死的。”傅清寒打斷了他對婢女沒完沒了的訓斥。
“主人頂著柳知府的壓力勞心勞力,那病鬼卻每日悠哉度日,我真是不服氣!”刀疤臉男人憤憤不平。
“當初你不是慶幸他病得起不來,我們把握沈家大權麼,如今倒又嫌他不管事了。”傅清寒笑了下,“我想去琉島進一批海貨,這等新鮮玩意想必京城里的女人喜歡。只不過最近鋪子里的錢周轉不開,看來免不了要去做一樁道上的生意了。”
夜色深了,傅清寒回了自己房間,坐在窗前擦刀。那是柄黑色的長刀,映著月色通體冰寒。
窗外隱約傳來咳嗽聲,斷斷續續怎麼也止不住。過了好久,咳聲漸弱,那人才開口道:“你很久沒有擦過這把‘斬黃泉’了。”
傅清寒不愿意與他多說,依舊靜靜地擦著刀。
沈晏周從窗欞外伸出一只蒼白細瘦的手,按在了傅清寒的手上。
那手冷得像冰一樣。
沈晏周的手過去分明很溫暖,他的撫摸很溫柔,他……傅清寒反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一把將他從窗口拉了進來。
沈晏周跌坐在窗前竹榻上,朝傅清寒微微一笑。
“我以為你已經病得起不來了,沒想到竟還能半夜爬窗。”傅清寒手中刀一翻,利刃橫在他的脖子上,劃開了一道血痕。
沈晏周不以為意,不躲不閃,反而把瘦削的下巴枕在刀面上,“我病不死的,我只能被你殺死。”
“所以如果你不殺我,我就會一直活著哦,”他笑著貼著刀刃湊過來,將唇貼在傅清寒耳邊輕輕吹著氣,“你只有親手殺了我,才能擺脫我,三弟。”
這話沈晏周不是第一次說,他屢次誘惑著自己殺了他。年幼時被這個最信任的大哥玩弄和背叛,而現在他又希望自己殺了他。
沒人能看透沈晏周,沒人知道他想什麼。或許,他只是瘋了吧。傅清寒嘆了口氣。
殺了眼前這個男人,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自由,多麼可貴啊。傅清寒的手突然用上了力道。
大約感受到了脖頸被利刃切開的疼痛,沈晏周微微一顫,但很快他便安靜地閉上了眼。鮮血不斷流進頸窩,腰側,大腿,腳趾。
傅清寒把刀拿了下來,起身走到桌前重新擦拭包好。
沈晏周睜開眼端詳他的背影,“雖然你掌了權,但沈家家主卻還是我,這個身份還有利用價值。除非你把沈家的一切都控制在手,否則你不會殺我。”
傅清寒沒有回答。
“是不是,三弟?”沈晏周用手按著頸側的傷口,笑起來。
有什麼可笑的?他卻笑個不停。
“沈晏周,你瘋夠了嗎?滾出去。”傅清寒終于被他惹怒了。
沈晏周收住了笑,捂著口咳嗽不止。他倒著氣,痛苦地擰著眉,卻問:“你要去殺誰?”
“與你無關。”
“你要殺琉璃島的鬼王孫,是不是?”沈晏周卻逼問,“官府出價三萬兩懸賞這惡徒的人頭,你需要錢。”
“我說過了與你無關!”傅清寒嚴聲作色。
沈晏周又笑了,“我可以替你殺他哦。”
傅清寒一怔,直直盯著他的眼睛。那具病軀之上,唯有這一雙眼眸黑白分明,沉靜溫柔,仿佛深海,澄之不清,擾之不濁。
“你想得到什麼?”傅清寒斂容問,沈晏周這個男人可從來不是這麼樂于助人的人。
沈晏周松開按著傷口的血淋淋的右手,抬起來指著傅清寒,鮮血不斷從他的指縫間滴落,“我每替你殺一個人,你就跟我做一次,如何?”
傅清寒渾身一震,臉色都變了。這男人果然瘋了,瘋得徹底啊。他很清楚自己最討厭什麼,他卻便偏偏就要做他最討厭的事。
誘惑不成,這男人就逼自己,逼自己殺了他!
“如你所愿。”傅清寒眼帶恨意,冷冷說道。
第二章
琉璃島,鬼王孫。如今這不過是個死人的名字了。
那一晚下了雨,草木上沾了雨水,打濕了行人的衣擺。傅清寒坐在花廳喝茶,刀疤臉男人在旁突然小聲道:“主人,那是……”
涔涔煙雨中,細瘦而高挑的男人舉著把青色的傘,緩緩踱步而來。
他走進花廳,慢慢收攏了傘,抬頭含笑看著傅清寒,“鬼王孫被我殺了。”那一剎那,漫天的殺氣都隨著收攏的雨傘一起被收攏了去,刀疤臉男人終于能夠重新呼吸,他踉蹌了下,坐倒在地上。
“今晚,你要履行諾言哦。”沈晏周看也不看旁人,只望著傅清寒,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