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看到他又肯像以前那樣親近我,突然覺得為喜歡的人受些委屈,才是應該的。想不到竟到了這把年紀,才悟出愛人的道理。”他自嘲道。
“可我覺得您這委屈受得有點大了……”小福心里替他著急。瘋魔和情圣竟只有一步之遙,大抵都是一個癡字吧。
第十二章
御史臺的一名小官員彈劾首輔高柏后,宮內似乎并沒有制止的意思。御史臺短時間里又上奏了三份折子彈劾高柏,也有朝中官員附和。對政治敏銳的人大約已經嗅出風頭,葉流之一派有意將高柏一舉扳倒。
朝廷政局風云詭譎,遠在江南金匱城的初秋卻一如往年的安穩和緩慢。
日光照著窗欞里垂掛的薄草簾子,庭院里的松竹影子便如水墨畫作一般映在簾上。光芒透過草簾編織的疏密交錯的縫隙漏進屋中,如塵埃般漂浮彌漫。
沈晏周剛剛睡醒,擁被散發坐著。他面色蒼白,目光祥和地望著窗口的光。
然而此時屋外卻一片吵嚷,只聽得小福怒斥道:“你們有完沒完,不是前日已經來過了嗎!”
隨后門突然被打開,娃娃臉少年走了進來。
“大少爺,失禮了。”娃娃臉少年冷淡地說。他拎起沈晏周的左手,衣袖滑落下去,露出了刀疤密布的手腕。
他猶豫了下,似乎沒找到可以再下刀的地方。
沈晏周拆開右腕的繃帶,腕上有三道新鮮的刀傷。娃娃臉少年抽出匕首,又在那傷口上劃下一刀。
他取出一只小罐子,血卻流得很慢,還沒收集到多少,傷口便凝結了。
“失禮了。”他再次說,又將傷口劃開。這一次鮮血流得快了些,他收集完就小心蓋上了小罐子。
“傅清寒呢?”沈晏周問。
“王爺的毒近日發作得頻繁,主人離不開榻前,”娃娃臉少年站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麼,回頭認真叮囑,“大少爺,請您下次多飲些水,否則血越來越難流出的話,難免要多挨一刀受罪。”
小福站在門口怒視他的背影離開,“大少爺,這你也能忍?”
“我忍著,三弟才能高興啊。”沈晏周倦笑道。
“你能忍,我忍不了。”小福的眼瞳突然閃過一絲紅光,冷冷說道。
沈晏周渾身冷汗涔涔,眼前也有些看不清楚。他勉強撐著身體側臥下去,想要替自己拉上被子。他的手抖得厲害,竟怎麼也拉不動薄被,只好喚道:“小福……替我把被子蓋好……”
“大少爺……”小福替他掖好了被角。
“我沒有力氣……很困……”沈晏周模糊地說,“三弟晚上回來……你要……叫醒我……”
“放心,睡吧。”小福輕輕撫著他的頭發說。
沈晏周睡得不安慰,做了很多的夢。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外面的動靜,有人說:“三少爺,您回來了。”
“嗯,大少爺睡了?”傅清寒的聲音響起。
“大少爺已經睡下了。”
沈晏周一下子著了急,他拼命地想睜開眼,坐起身,走出去叫住傅清寒,可是身體卻沉重地抬不起一根手指。
他急得在夢中流下眼淚,等了一天傅清寒回來了,他卻起不來去看他一眼。
忽然之間眼角一暖,有人用生了繭子的手指輕輕抹去他的淚水。
“哥哥?”傅清寒的聲音近在咫尺。
沈晏周睜看眼,卻又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只能一個勁地哭,含含糊糊讓他不要離開。心里只固執地認定他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
哭著哭著就覺得身子一下子沉入海底,原本輕飄飄的身體,忽然變得十分沉重。沈晏周睜開眼,恍惚地看著草簾外透過來的沿廊上燈籠的光。
原來都是亂夢,他抬起手摸上臉頰,濕漉漉一片。
慶幸只是夢,傅清寒還沒有回來。他嗓子又干又痛,稍微一動渾身就冒出冷汗,腦子渾渾噩噩沉得厲害。伸手摸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在手心,沈晏周默默看了一會兒,卻沒有放進嘴里。
最近連鴆羽也越來越不管用,這樣下去,這副身體會怎麼樣呢。
他聽到遠處的馬嘶,便不再想了,吞下了藥,緩了緩披衣而起。
福祿王近日毒發頻繁,整個王府也有些動蕩不安。傅清寒一直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直到晚上他飲了血睡過去時才動身回府。
隨著謀逆的策劃一步步實施,他整顆心也提了起來,只覺如履薄冰,疲憊不堪。
秋夜清朗,傅清寒揮退車夫,一個人沿著闃無人影的長街漫步。黑暗之中,遠遠地,他望見沈家巷子口有一盞燈。
稍微走近了些,他看見沈晏周披著青袍,提著燈籠,倚在巷口的桂樹下銜笑等候他。
“三弟,你回來了。”沈晏周柔聲道。
這一剎那,傅清寒驀地有些感動。
他和沈晏周并肩往家走,小小的燈籠散發出溫暖的光。一路不多言語 ,他卻不覺得寂寞。
吃過了飯,傅清寒坐在廊中乘涼。沈晏周端出酒來,笑問:“三弟,陪我喝酒嗎?”
不等傅清寒回答,他已斟滿一杯,遞了過去。
傅清寒無意推拒,一飲而盡。沈晏周似乎興致不錯,修長的手指捏著小小酒盞放在唇邊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