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孟釗,什麼也沒說,似乎并沒有說話的欲望。
不知為什麼,孟釗看著那眼神,他忽然覺得,陸時琛并無任何求生的意志,他好像……在平靜地等待死亡那一刻的來臨。
“陸時琛,不準死,”孟釗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脫口而出,“聽到沒?”
陸時琛仍舊那麼半睜著眼看向他,好像隨時會收走此刻的目光。
“不許死。”孟釗又重復了一遍,這一次,他的咬字更重。
陸時琛終于開了口,氣息微弱,孟釗得湊近了才能聽到他說什麼:“不是要……聊會兒麼?”
是啊,聊會兒,聊什麼呢……孟釗慌亂地在大腦中尋找著話題,他無法讓自己保持鎮定:“見面以來一直都在聊案子,沒跟你好好敘過舊,就聊聊……高中的事情吧?”
陸時琛嘴唇微啟,聲音微弱得聽不清,但從口型來看,孟釗知道他說了句“好啊”。
凌晨的明潭市街道安靜,救護車疾馳而過,風從被震碎的車窗兇猛地刮進來,發出聒噪的獵獵聲響。
身后的醫務工作者忙碌地安頓病人,他們的交談聲像是被風聲包裹住,讓人聽不明晰。
孟釗竭力地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說:
“陸時琛,我高中的時候特別討厭你,你知不知道我后來為什麼能考上公大?我那時候幾乎每一天都能記起你說的那句野狗和嗟來之食,我后來拼命的每一天,都是為了有一天能證明給你看,你他媽當年就是狗眼看人低……所以,不準死!你要是死了,我做的這一切就都沒了意義,我證明給誰看去……”
陸時琛的嘴唇動了動,像是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略帶譏誚的笑容。他似乎有話要說,但聲音太微弱,一開口就被風吹散了。
孟釗偏過頭,耳朵湊近陸時琛的唇邊,才勉強聽清陸時琛說的話:“真沒出息啊……”
“說我沒出息是吧?”孟釗轉過臉盯緊他,用幾近兇狠的語氣說,“你要是撐不到手術室,你就更沒出息,陸時琛,別讓我看不起你。”
陸時琛剛剛的話沒還說完,他看著孟釗,語速極其緩慢地說:“不瞞你說,我活到現在,也是想看看,當年那只野狗,到底能不能活出人樣來……”
“那就別死,”孟釗幾乎是咬著牙根說出來的,“那就親眼看著我升上正隊長,立一等功,調到省廳……我未來高升的每一步,你必須到場給我道賀,親口承認你當年是錯的!”
“但愿如此。”陸時琛很輕地說。
這話說完,他像是很累了,又閉上了眼睛。
孟釗的心臟像是被人攥緊了,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又說了一些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麼,但他沒辦法停下來,生怕自己一停下來,陸時琛也會隨之停止呼吸。
救護車駛入醫院大門,直直地駛向急診樓前。
“到了!”坐在車門邊上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
其他工作人員都迅速起身,走過來從孟釗手里接過了陸時琛,動作迅速地將他抬出了救護車。
急診科已經提前備好了病床,幾個工作人員將陸時琛轉移到病床上,快步推著他去了手術室。
孟釗也跟著下了車,一邊快跑跟上病床,一邊看著躺在上面的陸時琛。
病床上的陸時琛閉著眼睛,面色平靜。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后,陸時琛被推到了手術室。
“哐”的一聲,手術室的門重重合上,孟釗被攔在了門外,各種儀器的嘀嘀聲也被封禁在了屋內。
走廊里,醫務工作者行色匆匆,孟釗站在急診室前,盯著門上亮起的“手術中”三個字。
他幾乎是無所適從地站在那里,陪著他的只有走廊上巨大的空曠。
他覺得腿有些發軟,頭暈,站立不穩,像是失了所有力氣。
他走過去坐到靠墻的那排長椅上,對著空氣怔愣良久后,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將臉埋到了手心里。
第48章
這是孟釗人生中第二次焦灼地等在手術室外。
上一次是他11歲的時候,他還在學校上課,警局忽然來了人,把他接到了醫院,說他媽媽出事了。
孟釗打小就懂事,他坐在手術室外安靜等著,一聲不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那場手術持續了八個小時,據醫生后來說,手術時間之所以那麼長,是因為他媽媽孟婧的求生意志非常強烈,有好幾次,就連醫生都認為一切結束了,她卻奇跡般地又恢復了心跳。
但世事無奈,孟婧的傷全在致命的部位,就算她拼命想活下去,但命運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你媽媽為了你撐了八個小時,”當時的徐局還只是孟婧的同事,他事后對孟釗說,“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麼事,你也得為她多撐幾個小時。”
孟釗后來一直記著這句話,也記得自己坐在手術室外從天亮等到天黑的情景,所以之后無論他陷入什麼樣的處境,都會咬著牙拼命撐過去。
但是陸時琛……孟釗腦中又浮現出陸時琛看向他的那個眼神——平靜到無波無瀾,像是在等待死亡在下一秒降臨,像是對他來說,死亡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