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場車禍發生的一瞬間,命運似乎就已經鋪開了一張龐大而細密的網,將他們都籠絡其間,變為了局中人。
望著那不斷拍打著岸邊礁石的潮水,孟釗回想著這二十年來的命運軌跡——
沒有陸時琛,孟祥宇那場冤案最后落得怎樣的結果?自己的命運又是否會發生改變?所有的一切,還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但如果當年自己沒有找到陸成澤,沒有被陸時琛看到自己下跪的一幕,陸時琛又是否會主動去找到周明生?
冥冥之中,命運似乎早已劃好了既定的軌跡。
不遠處,打撈船朝著兩人的方向駛過來,停靠在岸邊,船上的人走出來:“撈到人了,孟隊,陸顧問,你們確認一下吧。”
看著從船上搬運下來的尸體,孟釗察覺到,陸時琛握著自己的手變得更加用力,且又開始微微發顫,似乎在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尸體被搬運到岸邊,已經被泡得微微腫脹。陸時琛的目光從陸成澤的身體上,緩慢地移到他的臉上,在目光觸及到那張熟悉的臉上時,他的身體一僵,眼淚再次無知無覺地滾落下來。
大腦中,久遠的記憶片段自動浮現出來——
九歲時,匆忙從巖城趕回來的陸成澤推開門,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快步走到時辛和陸時琛旁邊。他一把抱起陸時琛,另一只手攬住時辛的肩膀。
桌上,蛋糕上蠟燭的火光微微搖曳。
“時琛許愿了嗎?”陸成澤看著陸時琛,親昵地貼了貼他的鼻尖。
陸時琛嘻嘻笑著:“我聽到爸爸的腳步聲了,想等爸爸回來一起許愿。
”
“好啊。”陸成澤笑著將陸時琛放到地上,“那開始吧。”
面對著蛋糕上的蠟燭,陸時琛雙手合十,大聲地說:“我希望,以后跟爸爸媽媽一樣,做一名律師。”
“傻小子,”陸成澤摸了一把陸時琛的頭發,“愿望說出來就不準了。”
時辛也在一旁笑:“沒關系,再無聲地許一遍。”
陸時琛閉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剛剛那句話,然后陸成澤和時辛俯下身,跟陸時琛一起吹滅了蛋糕上的九根蠟燭。
十七歲時,陸成澤送他到了國際機場。父子二人沉默了一路,臨到快要過安檢分別時,陸成澤忽然開了口:“以后想學什麼專業?”
“沒想過。”陸時琛道。
“不要學法律。”
陸時琛淡淡應了一聲。
后來沒有選擇法律專業,真的是因為陸成澤的那句話嗎?陸時琛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面對著陸成澤的尸體,陸時琛恍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來,雖然陸成澤并未在他面前談論過工作、表露過情緒,但潛意識里,陸時琛清醒地知道,陸成澤比他身邊的任何人活得都要沉重和痛苦,他并不希望自己活成另一個陸成澤。
溺水而死的人通常會表情痛苦,但眼前的陸成澤卻看上去極其平靜,好似只是在海水沉沉地睡了一覺。
記憶中,陸時琛似乎從未見過這樣平和、放松的陸成澤,陸成澤生前極為忙碌,只有在自己出國前,才能半夜在家中看到對著手中照片發呆的陸成澤。年少時的陸時琛還無法感受到悲傷這種情緒,他只隱約覺得,有某種無形的重量壓在陸成澤身上,讓他跟自己一樣,無法感受到旁人的喜怒哀樂。
靜默地看了陸成澤好一會兒,孟釗察覺到陸時琛握著自己的手稍稍松了勁。
“或許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吧。”孟釗聽到陸時琛這樣說,“在二十年前他決心要復仇的那個瞬間,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這一天的到來,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他看上去很平靜,”孟釗翻過手掌,握住陸時琛,“從容赴死的人,內心會很安寧,沒有痛苦地離去,或許是于他而言,最好的歸宿。”
陸時琛點了點頭,然后長長閉了一下眼睛:“走吧,等了這麼多年,他應該想早點和我媽團聚。”
尸體被搬運上車,孟釗和陸時琛看著運送尸體的警車行駛上路,也坐進后面的車子,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坐在車子后排,身體貼得很近,靜默無言地握著手,從彼此那里汲取溫度和力量。
到了市局,孟釗看向陸時琛,低聲問:“我要去徐局那里一趟,跟他匯報案情進展,你跟我一起嗎?”
陸時琛搖了搖頭:“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孟釗拍了拍陸時琛的手背,“我很快就回來。”
孟釗推門走進徐局辦公室,徐局這次罕見地沒有坐在桌后辦公,而是佇立在窗邊,沉默地看向窗外。聽到身后的聲音,徐局轉過身看向孟釗:“尸體打撈到了?”
“嗯。”孟釗看著徐局,似乎從他身上也感受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沉的悲傷。
“那就好。”徐局點了點頭,走過來,“把事情的前后都跟我說說吧。”
在孟釗講述這一切時,徐局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直到孟釗講完,他才開口道:“我知道了。
這案子辦完,你也好好休息幾天吧,多陪陪小陸,他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