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地跑出殿外,被李明瑄攔住。
殿中發生的一切他都聽到了,看到了,他笑著對李明珮道:“阿弟,你弒君謀逆,該當凌遲。
“不過,只要你幫我辦件事,我不但幫你渡過此劫,還會替你隱瞞這個秘密,不,是兩個秘密。”
他攫住李明珮的下頜,拇指撫揉過他殷紅的唇,涎笑道:
“怪道阿弟生得如此妖冶動人,原來你真的是個妖怪。
“大哥最是君子端嚴,若知道李氏皇族出了你這種勾引父兄,使綱常掃地的妖孽,你說,他會怎麼看你?”
李明瑄要他去殺自己的大哥,當時的太子。
老皇帝一死,太子就成了李明瑄繼位的最大絆腳石。
李明珮雖被眾人捧慣了,還是分得出來“刻意討好”和“真心相待”。
只有大哥,拿他當親弟弟疼愛,待他赤誠,沒有任何目的。
只有李明珮給的吃食,大哥從不防備。
……
雨聲霖霖。
李明珮在床上翻了個身。
十五年來,大哥中毒流血的面孔,死不瞑目的眼睛印在了他腦海。
從那時起,他便睡不著了。
殿中明明燒了碳火,李明珮還是冷得打顫,擁著被子坐起,嚇了一跳。
黑暗中坐著個人。
李明珮:“你何時來的?”
蕭恕坐在不遠處,拐杖扔在腳邊,渾身上下滴著水,獨一側臉是干燥的。
他悶聲道:“我睡不著。”
李明珮道:“我睡得很熟。”
對面的“雕像”啞了聲。
李明珮:“能滾一滾嗎,別擾人清夢。”
“我后悔了,我把今日喜歡的話收回去可以嗎?你就當……當無事發生。
“還像以前一樣,把我當玩具、當寵物養著吧,恨著我,打我罵我也行,別嫌我臟,別疏遠我,可以嗎?”
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豈有收回的。
李明珮道:“陛下,你是小孩子嗎?”
“我可以是嗎?”
“……”
李明珮嘆了口氣,道:“下月要同我成婚的是吏部尚書之女,名喚沈怡。”
蕭恕別過頭,不想聽。
李明珮:“我此生不可能娶妻生子,沈家的女兒是李明瑄硬塞給我的,我拒絕不了。”
故而他把婚事推到下月,因為他就沒打算回去。
蕭恕眼睛立時锃明瓦亮。
李明珮看著他,懷疑他屬了狼。
他道:“但你也不用癡心妄想,我不會喜歡你的。”
蕭恕:“……”
李明珮:“說完了,滾吧。”
蕭恕濕噠噠站起來,潰散捏不成塊兒,拖著沉重的步伐,拄拐往外挪。
李明珮在他身后道:“把臉洗了,另外無事別來見我,我不想看到你。”
蕭恕把頭也低了下去。
11
蕭恕十分聽勸,再也不來打擾李明珮。
他有他的堅持,牽制內力的藥每日照舊送來,生怕李明珮插翅逃了,由沉星監督,李明珮不服不行。
一晃入了冬。
蕭恕花樣作死,腿傷未愈,一聽有了白狐的蹤跡,又帶人出宮打獵。
醒月開始著急,“王爺,不能再拖了。”
萬事俱備,拖下去只會增添自己人暴露的風險。
何況,隨著天氣變冷,行軍也困難。
李明珮本就話少,如今更是寡言,呆立窗前發怔的時間越來越長。
聞言,似是下定了決心,道:“替我更衣。”
蕭恕又一次空手而歸,連根狐貍毛都沒摸著,拖著沒好利索的腿,身后跟著苦口婆心的太醫,從外殿勸到內殿。
蕭恕突然駐足,太醫剎腳不及,險些撞上他背,探身望去。
珠簾深處,一襲白衣。
李明珮意態閑適,安然飲茶。
蕭恕的腿立刻不瘸了,鏗鏘趨前,屏息問:“你在等我……嗎?”
李明珮:“這不是你的寢宮?”
不等你,等鬼嗎?
蕭恕笑了。
月余不見,他消瘦許多,臉愈小,桃花眼愈大,明亮而灼人。
“你原諒我了?”
李明珮點頭,“你下回出宮獵狐,可否帶上我?我想出去透透氣。”
蕭恕:“何須下回,明天!”
李明珮:“……”
料到他會答應,沒料到他答應得這麼干脆。
他也笑了,道:“多謝。”
起身一霎,蕭恕激動按住他圈椅扶手,想留他用膳,反應過來不合適,欲站直。
李明珮勾住他后頸,問:“還有事?”
蕭恕:“……”
蕭恕眨巴眨巴眼,誠實道:“我忘記要說什麼了。”
“……”李明珮道,“一起用膳可好?”
將蕭恕調離宮外,比在宮里殺他省力。
翌日。
御駕浩浩蕩蕩出行。
隊伍當中的帝輦上,李明珮揉了揉耳朵,真是想念當年的小啞巴。
挺好的孩子,偏長了張嘴。
這一路,身旁的蕭恕“嘰嘰咕咕”沒停過,說齊國不行,除了李明珮的王府,一無是處。
說楚國宜定居,冬有冬的好,春有春的熱鬧。
說御園的梅花池邊的柳,路過的狗都得被他點評兩句。
最后說到他求而不得的那只白狐。
毛純白,尾巴蓬勃松松,像雪化成的精怪,極具靈性。
李明珮逮著空隙問:“你為何執意要捉它?”
蕭恕神秘兮兮,反不說了,握著他手,焐了又焐,道:“等捉住了再告訴你。”
李明珮不在意。
手越熱,心越冷,不忍直視蕭恕,轉看路旁結霜的野草。
“蕭恕,”終是忍不住問了,“你真就這麼喜歡我?”
蕭恕一愣,繼而重重點頭,五指插進他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李明珮:“有多喜歡我?”
蕭恕:“余生傾盡所有對你好。”
李明珮道:“不夠。”
蕭恕道:“幫你殺了李明瑄?”
他知道李明珮厭惡李明瑄,每次見完了李明瑄,李明珮都吃不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