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珮道:“不夠。”
蕭恕茫然道:“那你想要什麼?”
“還記得我讓你把天下之主的位子讓給我坐嗎?”
蕭恕點點頭。
李明珮:“那不是說笑。”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臨到關頭,賭氣般地給了暗示,盼著蕭恕死,又盼著他能提防。
他說蕭恕愚蠢,到頭來愚不可及的人是他自己。
借著輦車帷幔的遮擋,他狠狠勾住蕭恕的頸子,將他拉低,吻了上去。
直到在圍場安營扎寨,蕭恕人都是傻的。
所以這夜刺客來襲,火光沖天,懸崖邊,劍影揮到了眼前,他不曾躲。
因為拿劍的是李明珮。
在李明珮的劍刺穿他心窩之前,他的心已經先一步死了。
李明珮說:“這一劍是我還你的。”
12
其后五年。
齊國永寧王興師舉兵,滅齊并楚,伐犬戎,征西虞……天下大定,四海歸一。
李明珮受命稱帝,國號“離”,年為“崇寧”,定都楚都舊址,改名鎬京。
“崇寧”二年冬,天降雪。
大朝散了,醒月率一眾小宮女入殿服侍。
李明珮立在穿衣鏡前,寬大朝服褪去,露出修長的身軀。
對鏡恍惚,鏡中人傲骨冰清,神情寡淡,憂而不懼,悅而不喜。
相較往昔,秾麗之外套了層冷然的殼子,帝威加持之下,如冰凍的玫瑰。
醒月幾度偷窺,只覺他越發惹人心猿意馬。
李明珮自己卻嘆了口氣,剛過了三十五歲生辰,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有些事開始力不從心。
“前日交代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常服換過,醒月奉上一份精挑細選的名單——李明珮遲遲沒有立后意向,臣子們急了,車轱轆話說下來,無非是要他有個后代。
他們不知道的是,李明珮不可能允許自己有后代,于是他讓醒月從民間替他尋個孩子。
李明珮捏著名單去往御書房,醒月在身后輕聲道:
“陛下,過兩日就是……的忌日,還照從前操辦嗎?”
當年蕭恕重傷跌落懸崖,崖底是深不見底的大河,水流湍急,蕭恕尸骨無存,想要拜祭都找不到依托。
每年到了蕭恕的忌日,醒月會在崖上安排一場法事。
李明珮一次也未去過。
明明就在城郊,只需半日車程。
甚至提起蕭恕都是他的忌諱。
現今的朝臣中不乏楚國舊臣,偶然政事議論到激憤之處,有那不長眼的總站出來,回顧說我們蕭恕陛下如何如何……
直到被同僚狂使眼色,方覺自己犯了禁忌。
菜市一樣的御書房鴉雀無聲,人人大氣不敢出。
李明珮面色鐵青,默然起身,拂袖而去。
李明珮背對醒月擺擺手,意思是隨便吧。
醒月望著他倦怠的背影。
李明珮住在蕭恕住過的楚宮,行走坐臥,飲食起居,處處逃不開蕭恕的影子。
五年前蕭恕將他囚禁于此,如今是他自己將自己囚禁。
她想問問李明珮,你可曾后悔?
如若能重來一次,你還舍得對蕭恕下手嗎?
可她不敢問。
她怕李明珮說“不后悔”,更怕李明珮說“后悔”。
李明珮卻轉身問她:“沉星最近好嗎?”
五年前沉星想為蕭恕殉情,被發現及時,救了回來,自此變得瘋瘋癲癲。
這兩年病情漸有起色。
醒月回道:“已大好了。”
李明珮看著她:“你至今還是不想離宮嫁人?”
醒月伏地,明知李明珮給不了她任何承諾。
李明珮笑了笑,苦澀道:“一個個如此長情,倒顯得朕越發薄情了,平身罷。”
13
及至升燈,李明珮自御書房返回寢宮。
本該通明的內殿漆黑寂靜,醒月垂頭,獨自坐在椅上。
李明珮走近,看到了她身上綁著的細繩。
李明珮伸手去探她鼻息,背后殺氣頓起,他險險避過,對方對他身體和招式離奇熟悉,他下一招將將使出,被捏住了手腕。
一柄利刃橫在他頸間。
李明珮發自肺腑地笑了出來。
來人:“……”
來人穿著夜行衣,黑布蒙面,單露一雙桃花眼,明亮依舊。
他惡狠狠道:“我是來殺你的。”
話音未落,李明珮主動湊近利刃,那桃花眼驟然睜大,驚恐后撤,李明珮趁機將人擊倒,道:“來人,護駕。”
燈火亮起,刺客的蒙面被剝落,蕭恕成熟了些許的臉暴露在暖光里,不甘又憤懣。
李明珮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
他大聲道:“我都聽醒月說了,即便你有苦衷,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李明珮仍是看著他。
禁軍統領從殿角搜出一尾白狐貍,拴在椅子腿上,活蹦亂跳。
這刺客來行刺還帶見面禮……他好生講究。
“陛下,此人該如何處置?”
李明珮回神,道:“綁起來,你們下去。”
醒月只是暈了,無性命之憂,也被帶了下去。
殿內只剩一個天下之主和一個冤種,以及繞著椅子亂竄的白狐貍。
李明珮居高臨下,問:“你怎麼沒死?”
蕭恕的眼珠子被他活生生氣大一圈兒,將落水被救、重傷殘喘、養傷半年概括為五個字:
“我福大命大!”
李明珮:“為何不早些來找我報仇?”
“我想看看你要如何坐這天下之主,”蕭恕道,“李明珮,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今時今日,你高興了嗎?”
李明珮看著他,“我高興極了。”
“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別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