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沒對她講自己的列車號,但共同相識的人太多,問到不難,他沒辦法。
潭寧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睛被火車站的頂光打得很亮,很迫切,好像有許多話要講,最后卻只能哀哀地說:“我要是再脫臼怎麼辦?”
“打給你喻叔叔宋阿姨,喻呈現在也離得近。”宋東憑說,“當然最好還是別脫臼。”
托詞。全是托詞。
是騙子。
之前在醫院的時候他不是這樣講。他說她可以隨時打電話給他。現在就不作數了。
潭寧栩有點著急:“宋東憑,你非得……”
然而對方沒給她講完的機會,笑意溫和卻十分強硬。
“沒大沒小,你好好念書,等我回來看看有沒有長進,沒有的話,罰你叫我小舅舅。”
確實是罰。好嚴重好嚴重的懲罰。
潭寧栩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末了還哭了一場。作為一次尋常出差的送別,這反應還是太過了些,大家只以為她感性。
喻呈開玩笑:“我這親外甥都沒怎麼樣,你不至于吧。”
潭寧栩一邊抽噎一邊還不忘懟回去:“要你管!”
喻呈無奈地笑,舉起掛著的相機咔嚓一聲,留下宋東憑進檢票口的背影。畫面里那麼多人,宋東憑穿薄風衣,挺拔,是模糊動蕩的人潮里,唯一的清晰。
第59章 “宋老師”/
11月潭安林忌日,那日兩家相約去看望,終于見到潭淅勉。
板寸又長了,換了新發型,個子愈發高,穿一件連帽黑色羽絨服,脖頸裸露,他不愛戴圍巾。見到喻呈仍舊會打招呼,跟沒事人一樣,只是話少。
潭寧栩努努嘴說:“你看喻呈,怎麼瘋狂長個啊,都快追上你,誰都大學了還這麼長啊。
”
潭淅勉終于正視喻呈一眼,沒說話。
按以前,那肯定是得嘲諷一波的,再不濟也得“嘁”一聲。這回倒是安靜。
潭寧栩終于品出了點異樣,戲謔道:“怎麼兩大護法都不斗法了?”
“你也不看看都多大了。”話過來,潭淅勉又推回去。完全是毫不在意的姿態。
喻呈在他的目光中低下頭去。在這段短暫對視中,他突然發覺之前的掙扎盡皆無效。喻翰景和宋西婧以為的,不聯絡不見面就會淡掉的那種東西,并不叫喜歡。他的喜歡,仍然固執存在。并且他已經擁有了一種能力,可以將喜歡和生活分割開,他一邊過自己的生活,然后一邊喜歡著一個在自己生活里了無痕跡的人。
他有一瞬反省是自己不知死活,假如一直暗戀不說穿,大概也還像現在這樣,沒準能多賺來一點理會。
這是第二年去墓地,見著碑,眼淚少一點。生活磋磨太多,常苒沒力氣哭。
樹下覆著零星掉落的冬棗,熟透了的紅,被鳥喙剖開,露腹躺在那里,氣味酸甘。
擦干凈碑,拜完,喻呈就被喻翰景急忙塞回車里,他手貼在玻璃上,擰著脖頸從車窗往后看,看到潭淅勉雙手插在口袋里,略略低頭和潭寧栩說話,嘴里像蒸汽機不斷生產白汽。
然后就又是冬天。喻呈最不喜歡冬天。
冬天是沒色彩的。
唯一的亮色是宋東憑前幾日發視頻來,給他看很長時間沒剪的頭發,還有給村子里小朋友買的新回力鞋,最后還邀請他們今年過年去安徽過,說村子里熱鬧,會放鞭,村口的河里有水鴨,年節燒上一只最為肥美。
于是喻呈開始有了些期待。
但早八還是很痛苦,沒有暖氣,早上起來就算有空調也不頂用,腳塞進毛絨拖鞋里也還是感覺像踏冰,又上了兩節帶晨跑的體育課,一下就病倒了。
高燒燒到40度,又是掛水,又是在家將養,總算降了幾度,可還是昏天黑地,反反復復低燒。
宋西婧在家照顧著,一邊給喻呈擦額頭一邊憂心忡忡地講:“我這幾天右眼皮一直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說的你這個。”
喻呈費力掀眼皮,也不知道自己頂著這張燒得通紅的臉要怎麼安慰才作數,只好用力吸一吸鼻子甕聲甕氣地答:“媽,這也要迷信?哪一年不是都有人感冒。”
宋西婧站起來換水,一邊用力摁眉骨。走到門口,桌上喻呈手機響,倏地一震,把桌上覆的玻璃震出嗡鳴,心跳莫名漏一拍,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號碼。
她回頭,看到喻呈探手接起來。
“喂?”
“是宋東憑的家人嗎?”
那聲音好像很遙遠,又分辨不出語氣。誰誰誰的家人這種稱呼,就不對勁。喻呈只能昏昏沉沉地回應:“是,他是我舅舅。”
那邊默了一秒。
“宋老師,出了事。”那個人說。
宋老師,哪個宋老師。
先放空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剛剛有講,說的是宋東憑。他去安徽前說,這次外出調研聯系人填的是他,說他成年了,萬一有什麼事比宋西婧受得住。當時隨口說的,此時竟成了真。
喻呈抬眼看宋西婧,隔著短短距離卻看不真,望不切,又好像承受不了那種對殘酷一無所知的眼神,只能用力將手機貼向耳廓。
“下午四點,宋老師下水救人,因河水湍急低溫,導致體力不支,等救他上來,搶救無效,……已經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