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話擲地有聲,震得宋西婧腿軟,她倒退一步扶住桌站,看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不是18歲、19歲,已經26,很高,力氣很大,扛沉重的機器走山路,也不叫苦,他選擇走這樣一條辛苦的路,選擇自己的愛人,她攔不住,勸不了。
她驀地想起宋東憑臨去安徽前,在車站攙著她的手臂對她小聲囑咐。
“喻呈長大了,彎路總要走,也許走著走著就變成他自己的路,他愿意,你們就別勸。人就一輩子,開心也就開心這一回,讓他做喻呈。”
那時候她大意,她以為少年心性定不下來,轉眼即逝,卻不知道濃烈至此,久耗不盡。宋西婧想,大概當年宋東憑早就預料到今日,留一句話,七年后隔著時空勸慰她,也庇著喻呈。他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就不操心操心他自己。
做舅舅的姑且稱職,而她是母親。她深吸一口氣,站直了,好似自己也有一條很長很艱難的路要走,她不能怕。
“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喻呈說。
宋西婧看著他的眼睛:“那爸爸那邊我沒辦法的,你得自己去說。”
喻呈點頭:“如果到時候了,我會去講。”
宋西婧低頭撿鑰匙,把門重新帶上:“去把鞋穿好。”
過了最熱的時候,天氣迅速變涼。
在處暑結束前的最后一天,程玨如期在南藝美術館公開發布了《杏仁》的成片。
由于之前的熱度與爭議,第一周觀展人數就遠超預期,大多數人抱著看笑話的態度進來,卻被這場展覽呈現出的攝影美學所打動。
美國《攝影周刊》報道它是“2019年最具先鋒性和誠意的展覽作品”,更稱“Pedro令人眼前一亮的氣質讓這個作品的矛盾性得到了升華”。
不過兩日,《杏仁》口碑迅速逆轉,展覽館方面不得不決定延長半個月的展覽時間以進行分流。
程玨是個有心的,給團隊的每個人都留了票。喻呈去領的時候,帶了點心機,問秦薇:“Pedro的票,他領了嗎?”
秦薇瀏覽名單,搖頭:“好像沒拿,我正打算打電話問問他在不在南京。”
喻呈說:“我一起拿了吧,回頭送給他。”
秦薇抬起眼皮掠他一眼,就在喻呈有些發窘的時候,把票遞了出去:“那你在這里代他簽個字。”
拿了票回家,喻呈打電話給潭淅勉,第一次未接,想來有什麼事,又發微信。
“你攝影展的票在我這。”他手心有點出汗,攥了攥又發出下一句,“明天周末,你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去看。”
半小時后手機震動。
“成片你不是看過?”
喻呈確實看過,后期階段他參與選片,并提供意見。但那不一樣。
“展出的時候有燈光,音樂,還有一些裝置藝術,現場很好看。”
手機安靜下來。
直到五分鐘后,才再次收到消息。
“可以,還有多余的票麼,潭寧栩也想去。”
喻呈迅速回復:“有。”又怕潭淅勉的注意力離開手機,立刻又跟一句:“幾點?”
“明天下午兩點,館門口見。”
喻呈立刻去大眾點評上再下單一張票,然后回復:明天見[笑臉]。
心情大好,可惜天氣配不上心情,第二日竟下雷雨。更糟糕的是,喻呈著急出門忘記帶傘,下出租車后一路小跑到藝術館的屋檐底下,可還是濕了衣服,秋后的雨微涼,衣服濕了以后更難熬,皮膚上都起了細微的顆粒。
他正在猶豫是進去暖和一下還是繼續等,另一輛出租車在臺階下方停下,車門打開,鉆出來一把透明雨傘。
喻呈隔著屋檐下垂掛的雨簾招手:“這里。”
潭寧栩抬眸,在潭淅勉的傘下綻出笑,也遙遙朝他用力揮舞手臂,單薄的鎖骨隨著抬起而更突出。
今天的潭寧栩穿一套連衣裙和針織外套,看起來溫暖柔和,尤其是不在病號服的籠罩下,整個人都顯得有了活力和色彩。
三步跨上臺階,她打量喻呈:“你沒帶傘?”
喻呈頭發半濕,不好意思地笑:“忘了。”
潭寧栩看這戀愛中人魂不守舍的情態,眼神意味深長,卻沒戳穿:“我票呢?”
喻呈伸手進口袋:“兩張紙質,一張電子,我掃下碼,你就跟著進。”
潭寧栩這回憋不住了,笑出聲:“怎麼?我票還跟你們兩個不一樣啊?你好偏心。”
喻呈抬眼,碰巧和潭淅勉對視,這人今天戴黑色口罩,著風衣,可就算只露出兩只眼睛,也看得出微提的眉眼里還是那副慵懶又淡然的神情,一如他現在袖手旁觀,眼里帶笑,沒打算幫他圓場。
他臉熱,只好自己說:“沒有不一樣……只是你的票是……”
“我是后補的對不對?你本來就想約我哥,不帶我。”
“我沒有!”喻呈眼珠錯動,慌亂。
時隔多年,被戳穿心事、跌了面子還是會發窘,會臉紅。潭寧栩覺得喻呈可愛,又覺得從他身上似乎能窺得些故人的影子。
“開玩笑的啦。”她斂住笑容移開目光,踮腳往里看,大度地不跟他計較,“好啦,放我進去。”
嘀得一聲,閘門開啟,潭寧栩裙角帶風地跑過去,生怕被夾住:“還是不喜歡過這個,總覺得時間不夠。”
也許是服藥的原因,又或是雙向帶來的軀體性癥狀,她對這種有時限的事情總是保持焦慮和心悸,似乎在做之前的很長時間就要開始心理建設,沒辦法像普通人一樣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