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壓枝,花朵帶著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泛起一陣薄涼。
拿花的人晃了晃,并不說話,只舉著花枝往上揚,把許星橋的目光引到天上去。
天上的黑幕不知何時拉開了幃帳,許星橋臉上的淚痕還沒干透,抬眼望上時看見一片淋濕的星光。星河璀璨,月光皎潔。有人在星光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枝花,清淡的花香順著鼻腔緩緩流進,連同那人的話語一起,閃在這個擁有繁星的夜里。
“海棠很美,所以折來送你。”
宴舟說:
“許星橋,星星都出來了,還不開心嗎?”
第39章 “我們回家吧”
“星星都出來了,還不開心嗎?”
許星橋被這句話怔愣在原地。
宴舟站在他對面,懶散地環著手,隨意倚在某根樹干上,靜靜地望著許星橋。他從前高束起來的長發,被某天心血來潮的許星橋帶去理發店剪了個當下時興的短發型,如今隨著夜風在月光下輕晃。今天宴舟也沒穿初來時的那件看起來就一股肅殺冷冰冰的甲衣,而是穿了許星橋后來滿口抱怨著費錢、卻還是給他買了滿滿一衣柜里的風衣外套。
單就外形和宴舟如今的姿態看上去,沒人能看出來這是一個來自于千年前的鬼。
宴舟幾乎完美的融入了現代生活,像一個本就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
許星橋忍不住地想。
千萬種可能中會不會有一條,是宴舟愿意放下過往,以一個現代人的全新身份好好生活在他所在的世界呢?
若是有這種可能,他們是不是還可以維持現在的關系,假裝那些夢境里的內容從未發生?
可是......
許星橋想起初見宴舟時,宴舟臉上布滿歲月痕跡的傷疤和血跡,想起宴舟胸前那道被長劍刺穿的傷口,想起宴舟曾握緊了拳對他說:
“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一定要找到那個......把劍刺入我的胸口,殺死我的人。”
許星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假裝在短暫的愣神后驀地笑開,拿著花驚奇地注視著宴舟:“你的能力進化的這麼快?現在連星星都能變出來了嗎?”
“......傻不傻啊你。”宴舟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許星橋,搖著頭往前走,“我看了天氣預報。”
“明天會是個大晴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嗎?”許星橋跟在宴舟身后拿著花枝上看下看,莫名其妙的就勾了唇角。“行吧,姑且相信你,畢竟你是鬼嘛。白藝肯定會過得很幸福的,比現在還要開心。”
“宴舟。”
許星橋突然停下腳步。
“嗯?”宴舟轉頭去看許星橋。
許星橋拿著花,表情笑的很開心,眼里卻有一種遮不住的痛苦。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終于在星和月之下問他的折花人:
“宴舟,如果我是你的仇人怎麼辦?”
宴舟走在許星橋的前面,許星橋故意落后了他幾步,與他之間隔出了半米的間隙。他就在這半米間隙里皺著眉回頭,又在觸及到許星橋目光后,把原本想問的那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咽了回去。
許星橋的目光里有痛苦、懊悔、迷茫和一種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悵然,與宴舟最初從土里醒來時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時的悵惘一樣。
他們明明干干凈凈的相遇,
卻莫名其妙背上了來自千年前記憶里的血。
宴舟想,其實這一切原本都與許星橋無關的。
什麼恨啊仇啊,什麼前塵往事,這許星橋這一刻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祈求目光里,都顯得沒那麼重要。
許星橋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這一刻是希望宴舟否定自己的。
宴舟突然就嘆了口氣。
那時候許星橋還不知道宴舟這口氣嘆下來代表了什麼意思,他不知道宴舟早已經想起了自己是被誰所殺的事,也不知道宴舟在看著他的那幾秒里想——“其實當年那把劍刺穿他的時候也沒那麼疼”。他只看到宴舟走了回來,兩步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的眼,認真又不容置喙道:
“你不是。”
“你不是我的仇人,你不是任何人。”
宴舟把海棠枝上的殘葉撥落下來,好似隨口又好似從始至終都這麼覺得。他說:“你就只是許星橋。”
是那個滿心滿意只想好好賺錢過好日子的小財迷,是那個總是把鋒芒和不耐戴在臉上,內心底卻柔軟的會為朋友的離別而嚎啕大哭的小孩。
是那個......會給他買新衣服、給他講生活中的趣事,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卻還是把他當朋友家人一樣容納收留的許星橋。
宴舟很早就在零星的記憶片段里確定了許星橋是殺他的人,他雖然還沒想起許星橋殺他的原因,但卻莫名其妙的隱瞞了這件事,并不想讓許星橋知道。
直到白藝的話點醒了他,他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直引而不發的原因。
因為重要的從來都不是許星橋從前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重要的是,在宴舟心里,許星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而在宴舟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