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勝新婚。
滿腔思念的宴舟甚至都沒能及時發現許星橋額角的傷口,和風塵仆仆歸來后顯得格外沉寂的眼神。因此當許星橋抽出佩劍橫刀指向他的胸口時,宴舟臉上的笑意都來不及收回。
他錯愕地看著許星橋,不太明白眼前的情景是何意味。
“這是怎麼了,長玉?”
許星橋說不出話。
半月前他母親給了他三條路選,去西南茍活、回皇宮救太子、或者來北地趁著北狄還沒開始屠城疏散百姓。
這三條路,一條生路兩條死路,不外乎幾個明晃晃的問題。
要生還是要死?
要救一人還是要救萬民?
要小家還是要大家?
其實任何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唯獨許長玉不行。
任何人都可以選擇小家,唯獨許小將軍不行。
許長玉的身上背著無數人的命換來的一線生機,他的使命是救更多的人而不能茍且偷生;許將軍的身份是守衛北城、抗擊北狄的將領,他的責任是護住北城四萬百姓的命而不能奔去皇城。
平民百姓都羨慕當官參政的人,總覺得一身官制穿到身上便是光耀門楣的潑天富貴,卻忘了世間最開始受人尊崇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而是扎在泥土里的父母官。
而為將者,便是四方邊疆百姓的父母官。
于是許星橋親手殺死了那個俠肝義膽、想與家人死在一處的自己。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才能有慷慨赴死、不被人理解、受孝道詬病的勇氣,來扛起北城四萬百姓的生命。
但當宴舟掛著明媚的表情毫無懷疑的向他奔來時,皇宮里羅晟噙著危險笑的話就像毒蛇吐信,一字一句響在他耳邊:“只要你親手殺了宴舟,我就考慮饒許家上下的命,如何?”
殺一個他國的將軍換你全家一個活著的機會,這麼劃算的買賣,你不做嗎?
許星橋,你為了四萬百姓的命連太子、皇后都不去救了,而你只要殺了眼前這個人,他們就都能活著,你就不需要再背著那麼大的愧疚,不需要再對不起你的親人。
你不殺嗎?
許星橋放在腰間的手發著抖,在宴舟即將奔到他面前時抽刀出鞘,劍刃懟著宴舟的胸口,止住了宴舟的腳步。他手軟的連劍鋒都在抖,努力克制著自己問道:
“宴舟,殺一人換前途浩蕩,你換嗎?”
“宴舟你這帕子上繡的什麼鬼東西怎麼跟許星橋繡的一樣丑......我天!你們這是在干嘛?”隨后奔來的方子行剛拿著手里的絹布走過來,看清許星橋刀鋒所向,頓時驚住,手下一松。宴舟那塊繡著星星和花燈的手絹霎時被不知道哪里刮來的疾風吹走,落在帳內點著的燭火上,被燒了個干凈。
但在場的幾個人都沒心思去管了,方子行看著那危險的刀鋒,吞著口水朝許星橋走了一步:“長玉......你這是在......”
“許星橋,你知道自己眼睛有多紅嗎?”宴舟仿佛沒有看到戳在自己胸前的劍,依舊往前邁了兩步,盯著許星橋迅速往回收劍的手,和像受了傷卻依舊得豎起鋒芒防御的濕漉漉小獸眼神,抬起手招了招:“過來,我抱抱你。”
回答他的是劍刃落地的脆響和飛奔而來埋進他懷里的小將軍。
怨恨、慚愧、埋怨自己的沒用和扛在肩上重的站不起身的四萬百姓的性命,都在這個緊密溫暖的擁抱里得到了另一種可以消逝的機會——把你的苦難分我一半。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長玉,把你的難過分給我一半吧。我知道你不會殺我,正如我愛你一樣。”宴舟環著許星橋,在他耳邊如是說:“我們可以一起哭,不要一個人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于是在宮里沒敢哭的許星橋,在母親面前沒敢哭的許星橋,終于在這個擁抱里軟弱下來,毫不顧忌的失聲痛哭。
那些死亡、離別和不得已的被迫選擇,都被許星橋一股腦地哭出來,哀慟聲不絕:
“我爹死了,宴舟,我兄長也死了,我母親要遠赴南邊,我這一個多月經歷了......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好人先受罪,良善有錯嗎?做個好人有錯嗎?為什麼啊?”
“憑什麼啊?!憑什麼涼薄卑鄙者可以坐高臺之上,踩著無數人的血和脊梁威脅生死,憑什麼我們就得放棄所有來挽救生靈,憑什麼啊,憑什麼......”
許星橋哭的喘不過來氣,只能縮在宴舟的擁抱里,死死咬住宴舟的衣襟,含糊不清的不甘地喃喃:“憑什麼啊,是我錯了嗎......”
“善良無罪,長玉。你沒有錯,錯的從來都不是你。小人都還沒反省自己、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不能為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鎖。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長玉,不是你的錯。”宴舟在許星橋側頸安撫性地不斷親吻,等到懷里的人漸漸平靜下來,才問:“你回來是為了什麼事?”
時間緊迫,許星橋連哭都不敢耽誤工夫,邊抽泣邊說:
“羅、羅國新皇要與北狄合作,他要撕毀......撕毀和周國的盟約,北狄要、要北城和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