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那個人亮著眼睛勾起唇,在萬千喧囂中笑道:“燈牌火樹,月滿星橋?”
——“許星橋,好名字。”
深宮良夜,推杯換盞的觥籌交錯后,那人裝著醉帶著一身酒氣撲進他的頸窩,含笑戲謔。
——“等你來取我命啊,小將軍。”
風雪掩城,那人踏馬而來,在重逢的驚嘆里把尚有余溫的外氅披到他身上,望進他化雪的眼里。
——“我在想……你再不來,雪就要停了。”
后來少年豪邁,月落日出登于山頂之上,他被那人放蕩地拉下馬,橫手一揮散盡世間愁一般,問道。
——“許星橋,你想不想和我私奔?”
“我想啊……”他哭道,“我真的好想……宴舟,我真的好想……”
然而淚水模糊間,他卻又看到那天戰火四溢,宴舟擁著他,把自己的身體刺入劍口,血肉模糊成一片,那人還不忘笑著安慰他:“別怕,長玉,別怕。”
——“等我攢夠萬兩黃金,我就來娶你了。”
“騙子。”他想,宴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你到是來娶我啊……你到是回來啊……不是說好了要來娶我嗎,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宴舟,你答應我了的,要回來娶我,你不準食言。”
許星橋實在太虛弱了,說出來的話聲音又小又輕,小舟聽了許久,實在沒明白這人在奇怪的說些什麼,只能撓頭問道:“什麼?你在喊誰?那個……要不我先把你帶進屋里治傷吧,我爹去鎮上買藥了,你血都快要流干了。”
“小……小舟……”
“什麼?”小舟把耳朵湊過去,好奇道:“你說什麼?”
“小舟……從此逝,”
沒人明白那個被血糊了滿腦袋看起來像個瞎子一樣的人在說什麼,也沒人知道他曾是少年英豪,一人抗起過萬千百姓的性命。
沒人知道他曾擁有過多少輝煌,又失去了多少血淚。小舟也只能聽他繼續道:“江海……江海寄余生。”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是少年將軍留在他絢麗而又短暫的青蔥歲月里的最后一句話。
……………………………………
殘缺畫軸上的黑霧在千年的記憶結束后散了個干凈,終于露出那殘畫上的真面目——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有一千年那麼長,許小將軍還懷著一顆少年熱忱心第一次踏入北地時,宴舟騎著紅馬從風雪中奔來的場景。
一晃千年已過。
許星橋跪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墓園上篆刻人那一行寫著的“長玉”,宴舟第一面見他時怔愣的那句“你的眼睛真漂亮”,和那張妥帖地放在宴舟懷里珍藏的手帕主人。
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有了解答。
那是千年前許小將軍一針一線,扎的滿手指血眼,才在離別前匆匆繡好的笨拙信物。
許星橋也終于知道,上輩子他不窮。
他對錢財的執念刻到了骨子里,是因為曾經有個人對他說,等攢夠了萬兩黃金,就來娶他。
即使時空流轉,許星橋經歷了千千萬萬次的輪回轉世,即使他已然忘了,他曾經有一個刻骨銘心的愛人。
但他依然記得,錢財對他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因為千年前的小將軍曾把話刻在靈魂里:
“倘若某天我馬革裹尸,戰死沙場,青史不用記住我的功績,請記住,許星橋有一個至死不渝的愛人,他叫宴舟。
他不會騰云駕霧,卻是個大英雄。
我與他說好了,明年春日,他要來娶我。
”
“決不食言。”
許星橋幾乎是哭著爬著沖出許家的。
他哭的渾身發軟,踉蹌著一路推開別墅的大門,連管家喊他拿把傘都置之不理。
他推開門,隔著重重雨幕和暴風呼嘯的嘈雜,看著千年前記憶里那個死在他懷里的人,穿著現世他買的大衣,撐著傘,穩穩地待在雨里等他,已經不知道等了多久。
宴舟聽到動靜抬起眼,舉著傘朝許星橋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去,他沒說什麼,也沒問許星橋紅著眼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就和那天拿著海棠花枝一樣,好像千年的思念、真相與苦難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麼,他只向許星橋招手道:
“回家吧。”
許星橋沒有任何猶豫地沖過去。
他知道,宴明書已經等他的小將軍等了一千年。
實在是太久了。
“宴大將軍,萬兩黃金準備好了嗎?”
“我來同你私奔。”
第59章 我喜歡你,不做朋友。
許星橋睜開眼。
昨晚哭了一整夜的眼睛浮腫的嚇人,睜開時像被膠水黏住了眼皮,許星橋費了老大力才把眼睛撐開,打著哈欠要坐起身。
然而他使力要把自己癱軟的身子撐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里攥著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攥著一個人的手。
還是十指相扣的那種攥。
許星橋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手下估計用足了力,把那人的手背掐紅了一圈。但那人與他十指相扣的指尖搭在許星橋手背上,看不出什麼掙扎過的痕跡,反而在感覺到許星橋的動靜后,用拇指輕輕揉捻了一下許星橋的手背,像是一種下意識的無聲安撫。
“霧草!”
許星橋渾身寒毛直豎,“唰”一下把那人手甩出八丈遠,整個人嗖地一聲縮進床角,警惕地看著那個半躺在床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