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區域是文化休閑街,周邊有很多小型的美術館和咖啡廳,沈頌今上學的時候經常來這邊,車少人少,環境裝潢還好,非常適合戶外拍攝。
沈頌今抬頭望著街道上空的燈籠,這些燈籠掛在半空,橫貫街道,每一排的顏色都不一樣。
他問陸見深:“陸醫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咨詢師的?”
“差不多兩年前吧。”
沈頌今想了想:“兩年前……那也沒有多久。”
他又問:“做咨詢師的話,應該會聽說不少奇怪的事吧,里面會有讓你覺得特別困擾的嗎?”
這應該算是接受心理咨詢以來,沈頌今最好奇的事了。
心理咨詢師在面對來訪者的時候往往不會展露出自己的全部。為了保證咨詢的正常開展,和來訪者搭建信任關系,他們的真實性情往往會被有選擇地隱藏起來,就連生活中也被不允許和來訪者有任何聯系。
一切都以咨詢工作為先。
也正是因為如此,沈頌今才從不覺得他看到的徐卓就是真實的徐卓,同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好奇,陸見深平時板著一張臉,那在面對咨詢者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流露出不一樣的神情。
陸見深說:“咨詢者之所以來咨詢,原本就是為了尋求幫助,如果連咨詢師都表現得困擾的話,他們的信任也會大打折扣吧。”
“但咨詢師也是人啊。”沈頌今轉頭問,“你也會有負面情緒嗎?”
陸見深:“當然。”
“那你是怎麼排解的?”
陸見深張了張嘴,像是要回答,卻又忽然沉默了下來。
沈頌今看著對方輕抿起的唇,心想,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表情。
自從和陸見深搭上話之后,每次聊到什麼不想答或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對方都會露出這個表情。
沈頌今原本并不覺得面癱臉和憂愁的面癱臉之間有什麼區別,但陸見深刷新了他的認知,哪怕只是相處了短短幾天,此時此刻,他也還是迅速地從對方的沉默里辨別出了些許的敏感,還有……低落。
有那麼一瞬間,沈頌今甚至都懷疑自己看錯了。
陸見深默然半晌,忽而抬眼看了過來。日光充裕地灑下,穿過燈籠間的縫隙落入了他的眼里。
沈頌今忽然想起了夢里曾出現過的,泛著粼粼波光的洶涌海浪。
“咨詢師也不只有工作。”陸見深淡聲道,“生活中,也會遇到一些……令人開心的事。”
沈頌今望進對方眼里,覺得這話似乎別有深意,然而不待他多想,陸見深便轉回了目光,連帶著方才語調里難得升起的繾綣也隨之落了回去。
“而且我們也會定期接受督導,不會被這些情緒困擾。”
沈頌今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走了一會兒,轉角進了家咖啡廳。陸見深問他要喝些什麼,沈頌今還沉浸在對方剛才的眼神里,隨意又籠統地說了聲“拿鐵”。
咖啡廳對面有片空地,靠墻的陰影那邊有不少畫架支在那里,距離他們最近的是名少女,正伴隨著街頭循環播放的樂曲,清洗自己的畫筆。
畫布上勾勒的,是街對面的商鋪一角。
沈頌今突然想起自己夢里似乎也出現過這麼一幅畫面。濕潤的海風卷起澎湃的海浪,他在潮熱里按下快門,相機留下了女孩被風揚起的長發,以及她畫里岸邊延伸而出的松樹枝椏。
陸見深問:“在想什麼?”
沈頌今回過神,剛好服務員端了兩杯咖啡過來。他習慣性地拿起咖啡勺攪了攪,這才恍然發現竟是自己最愛的焦糖拿鐵。
“哦,沒什麼。”他透過玻璃窗再次看向對面,“就是想起來,我相機里好像也有類似的照片。”
“是嗎。”
“嗯,不過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拍的了。”
陸見深垂下眼:“記憶還沒有恢復嗎?”
“沒呢。”沈頌今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
不過他的情況倒也在好轉就是了。
其實說來也怪,自打遇見陸見深之后,以往那些睜眼就忘的夢象就像是扎根在了他的腦海里。他能毫不費力地回想起第一次夢到陸見深時對方看他的眼神,擁抱他的溫度,甚至連對方衣領上殘留的洗衣液的香型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有時都會覺得,自己的心理咨詢是不是也該換個方向了,因為困擾他的已經不再是失眠,反而內心深處那股想要夢境成真的沖動無時無刻不在支配他的行動。
“我可以問一下嗎?”陸見深說,“為什麼會去做心理咨詢?”
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在陸見深心里已經縈繞很久了,聊了這麼長時間,在確認沈頌今不會對此感到抵觸后才問出了口。
“我沒告訴過你嗎?”沈頌今倒是沒什麼不能說的,“因為失眠。”
“失眠?”
“嗯。你知道,我之前撞到了頭。”沈頌今指了指自己額角的疤,“出院以后就開始失眠了。”
“不過,要是光失眠倒也還好,吃藥就行了,但我不光失眠,我還多夢。”
“……”
沈頌今說:“可能是因為記不起來才會頻繁夢到吧,都是些很零散的畫面,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