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來,凡是與前太子勾連的朝中大臣和皇親貴胄,皆被全族圈禁或流放千里。
就連太子府的一眾宮娥侍衛、太監仆役,都被下令杖斃,無一幸免。
可以說,凡是前太子親近的人,謝寰都要他們不得好死。
卻偏偏留了我一命。
3
「呦,這不是宋公公嗎?怎麼洗恭桶也洗得心不在焉的,莫不是還在想著爬上哪個貴人的床,好免受這日日刷恭桶的苦?」
「瞧你這話說的,宋公公曾經確實愛爬床,如今恐怕已經沒這個姿色嘍。」
「亂說什麼?你瞅瞅,這芊芊玉手……」
「一看就沒好好干活!」
「啪」地一鞭子下來。
我蒼白的手背上,一道血痕泛起。
我瑟縮了一下,繼續泡在臟水里洗恭桶。
這等折辱,我早已習慣了。
三級侍禮太監石峰覷著渾濁色眼上下打量我,身旁唯他馬首是瞻的小太監也都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喲喲喲,生氣啦,這小臉兒嗔怒起來,比那青樓頭牌小翠仙還要標志上幾分。」
說罷,他抬手就欲撫上我的臉。
我冷眼看他,抬手擲出恭桶刷,正對著他的臉砸個正著。
「對不住了石公公,你一動我,手滑了一下。」
石峰大怒,「好你個宋允!一個下等太監竟敢砸我?」
「小的們,以下犯上,按我朝例律,該當何罪?」
「回石公公,該受庭杖一百!」
「杖一百怕是宋公公記不住這個教訓吶。」
石峰一旁的小太監趴在他耳朵旁邊說了什麼,石峰大笑。
「好好好,就仗一百。」
「來人,準備上刑。」
庭仗我自是不怕的,我這副破爛軀體,早已千瘡百孔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石峰的奸笑,總讓我覺得隱隱不安。
4
他們一伙人將我壓在受刑凳上。
兩個行刑大漢一左一右。
石峰尖聲笑道:「宋公公,您這細皮嫩肉的,我等可要得罪了。」
我不做聲。
他對著旁邊的人下令,「來人,先把他褲子給扒了!」
「我倒要看看他這胯下究竟有什麼寶物,能把那些個貴人迷得七葷八素的?」
我正欲反駁,緊接著,嘴里被塞進一團破布,雙手被反綁。
毫無反抗余地。
曾經,我還在二皇子身邊時,這狗奴才對我卑躬屈膝。
如今,呵呵,不提了。
謝寰,這大概就是你想讓我贖的罪吧。
石峰貼近我耳畔,「三十年河西喲,宋公公可懂?深宮之中,沒人疼,便是這個下場。」
說罷,他一聲令下,幾個小太監便一齊沖上來扒扯我的褻褲。
就在快要絕望之時,耳側傳來一聲呵斥。
「放肆!除了朕,誰敢動他?」
之間謝寰坐在輦上,半張臉在陰影里,氣魄逼人。
石峰一等立即下跪。
哆哆嗦嗦,不敢再多說一句。
……
御前掌事公公怒道:「大內宮闈,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又上前扶我,「喲,是宋公公啊,趕緊起來吧。」
居高臨下的謝寰冷聲道:「誰允許他起來了?」
「不懂規矩,就是要罰。」
石峰一等見勢,膽子立刻大了起來,「奴才不知皇上在此,擾了圣駕,求圣上一同責罰。」
言下之意,罰我,免不了。
謝寰遲遲不語。
石峰額角的汗越來越密。
謝寰慢慢靠近縮在一旁的我,語調溫柔至極,半瞇的眼睛無比冷酷。
「求朕,朕便放過你。」
5
我沒求他。
謝寰眼睜睜看著我被庭仗一百,一言未發。
我強忍著,沒發出一聲呻吟。
掖庭宮前,除了木棍重砸在皮肉上的聲音,安靜得詭異。
行刑還未結束,我因為太過疼痛,暈了過去。
最后一刻,好像被人抱在了懷里。
……
醒來后,我在一張極為舒適的床上。
抬眼望去,這……難道是洗濁樓?
新皇繼位以來,厲行節約,并未效仿先皇大興土木,重修宮殿樓宇。
唯獨開鑿了一處溫泉行宮,引南山湯泉水灌入,取名洗濁樓。
床前的婢女看到我醒了,說道:「宋公公,陛下邀您去沐浴呢。這可是天大的賞,您快動身吧。」
她口吻謙恭,態度卻特別倨傲。
我自嘲。
剛被庭仗一百,滿身的傷,此時溫水沐浴,又哪里是恩賜了?
謝寰,不過就想變著花樣折磨我罷了。
我強忍身上的傷痛,跟隨宮女,去找謝寰。
到了湯池,眼前霧氣繚繞,水汽彌漫,等侍衛行禮退下后,我才隱約看見池內露出人影。
「奴才宋允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我行禮如儀,躬身委地。
他自池中走來,赤足站在我身前。
上身未著寸縷,寬闊的肩,硬朗的線條。
還有腰上幾處狹長的刀疤。
謝寰,他早已不是,我們相識時那個稚嫩的少年了。
「宋允。」
三年了,我終于再次聽到他喚我。
「奴才,在。」
謝寰的眸色微動,柔聲問道,「疼不疼?」
我低頭,遲遲未抬起,眼中被溫泉的霧氣氤氳著。
一句問候,多年的委屈,好像就要爆發。
我強忍著哽咽,答道:「奴才不疼。」
謝寰還欲再說什麼,突然,一個聲音傳來。
6
「皇上雅興,只是這溫泉水熱,莫要泡過頭,傷了身便不好了。」
一陣高亢女聲止住了謝寰的動作,鎮南王獨女——當朝皇后沈南初儀態萬千走來,像沒看見池中的我一般,臉色如常,笑意盈盈。
而水波掩映下,謝寰的右臂還牢牢箍在我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