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鎮南王有要事求見,現下正在大殿候著呢。」
皇后語氣柔婉,但行動間卻滿是不容置疑的壓迫。
她喚宮女捧著浴衣和干凈的朝服一字排開,逼得謝寰迫不得已上岸更衣,朝大殿去了。
腰上駭人的力道去了,我暗舒一口氣,卻聽見皇后尖刻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一個沒規矩的狗奴才,如何敢與皇帝陛下同池共浴?」
我忙避重就輕,「回皇后娘娘的話,是奴才蠢笨,奉茶時不慎被水汽蒙眼,一腳踩空跌入池中,幸得皇上搭救,奴才感恩不盡。」
「如今這司禮監也是愈發沒規矩了,選上來的奴才服侍不了人也便罷了,莫不是還存了勾欄瓦舍兔爺兒男倌的齷齪心思,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狗東西?」
灼熱的溫泉水中,我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這連日來的多番折辱與欺凌,終于讓我再也忍受不住。
我直視皇后的眼睛,「奴才不是個物件,奴才是人!」
而她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人?那你倒說說,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語滯。
是啊,我是什麼?
他是光風霽月般的謫仙人,她是明媒正娶的高門王女。
我呢?我不過是僅有一具卑微殘軀的下賤種罷了,竟連男女都分辨不得。
「皇后娘娘……說的是,奴才……不是人。」
「哼!現下知錯也晚了,今天本宮就好好給你立立這后宮的規矩。」
那夜,皇后命我立在洗濁樓大雪紛飛的殿外,仍穿著那一身濕衣,操習一千遍奉茶禮。
小太監將滾燙的熱茶塞到我手中,命我每次躬身都要大喊一聲,「狗奴才請皇上用茶」
。
聲音稍小,便一腳踹到我下體;
茶湯稍灑,便整盅潑到我身上;
再倒再喊,如此往復一千遍。
7
月到中天,終于做滿了一千次奉茶禮。
我拖著早已直不起腰的身子一步一挪回到監欄院,身上肩頭早已被大雪覆蓋,就連睫毛上都結了一層冰凌。
我凍得頭暈目眩,渾身止不住地戰栗,只想趕快裹著被子緩一緩。
但我卻怎麼都叩不開監欄院的門。
「汪公公說了,監欄院容不下不聽話的奴才。你另尋別處容身吧!」
另尋別處?
普天之下,哪里還有我容身之地?
我頹然放下了扣門的手,倚在宮門一側慢慢蹲下,在漫天風雪呼嘯聲中,漸漸失去意識。
再度恢復神識時,我第一眼便瞧見我在夢中肖想了無數次的人。
他斜倚榻上看著折子,頭發高束于白玉冠中,呼應著腰間的鑲玉銀帶,一派豐神俊朗。
屋內火盆籠著炭,暖意融融。
見我醒了,他眼也沒抬,懶懶道,「朕命人把汪槐和石峰那倆狗奴才杖斃了,尸首眼下已經成了亂葬崗野狗的口中肉。日后,整個監欄院不會再有人欺辱你了。」
我一陣膽寒,連忙跪地俯首,無法克制的戰栗。
「奴才卑賤之軀,怎可讓皇上萬金之軀為奴才沾染鮮血,折煞奴才了。」
我看著那雙明黃的帝靴一步步走來,行動間大開大合,氣勢迫人。
他擒起我尖細的下巴,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只余暗淡無邊的灰,一字一頓地說。
「為你,朕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
「朕殺光了謝煜一切親近之人,卻獨獨留著他長命百歲,親眼看著我將這天下收入囊中,親眼看我將他所愛之人逐個殺盡。
好叫他也嘗一嘗,他當年將你奪走時,我日日所受鉆心剜骨之痛。」
我想起抄家滅門那日太子府凄厲滔天的哭喊聲,想起東宮前那經久不散的血腥氣和長街上怎麼洗也洗不凈的血污,一口甜腥之氣涌出喉頭,硬是被我死死壓制住。
謝寰沒有發覺我的異樣,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
「為你,我早就瘋了!三年來,一闔上眼,就看到你和他纏綿交媾的畫面,你可知我有多痛?」
「若不是為你,我如何能熬過南疆苦寒之地三年的折磨?如何能聯手鎮南王奪了我父皇的江山?」
「為你,我連死都不怕,你卻還怕折壽嗎?」
他口口聲聲都是「我」,而非「朕」,字字泣血,如尖刀般直入我心。
他擒住我下巴的力道越來越大,我忍不住用力掙開。
誰知這舉動竟然引得他勃然大怒,向我吼道,「難道只有謝煜可以?偏我不行?」
我癱伏在地,看著他仿若一頭縱情的野獸一般在我身上撕扯啃咬。
我不再反抗,由他去吧。
我知他心中積攢的滔天情緒,總要尋一個出口。
「這些年,你可曾后悔過?」
我不敢抬頭,只看見他腳上遍布凍瘡厚繭和刀劍傷痕。
那三年鎮守南疆的日子,一定很苦。
見我不答,他重又問,「你可曾后悔?」
「當年,我年少喪母,又不得父皇寵愛,空有皇子之名,內無母祖外戚可依,外無朝中重臣可靠,活得謹小慎微,朝不保夕。」
「可我并不怨懟,反而感謝老天,將你送來我身邊。」
我蒼白著一張面龐緩緩搖頭,竭力在水霧繚繞中找尋他的眸子,那雙我曾經深深眷戀過的清亮眼眸。
「如今,堂堂太子謝煜做了我的階下囚,這天下全都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