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蹲下,寬松外袍下不著寸縷,我忙避開眼,他卻攥住我的肩膀追問。
「三年了,你可曾后悔?」
「可曾……想過我?」
熱氣蒸騰下,我早已汗濕濡身,抬眸望向他的一雙美目水汽氤氳,卻不知看進他眼中是怎樣一番情動。
謝寰雙臂緊緊將我箍入懷中,喃喃道:「看到我后腰的疤痕了麼?」
「起兵前夜,我在那里等你送信,只有你知道我在那里。」
「我看到你和謝煜……」
我側頭,看著殿外屏風上映出我倆的身影,仿若一對交頸鴛鴦抵死纏綿。
我正要解釋,原來,全是誤會。
原來他不是只因一個畫面,就認定是我背叛他。
可他突地止了動作,定定看向我小腹上——那道我恨不能剜肉而割的屈辱印記。
「謝 煜 之 奴」
謝寰有一瞬間的怔忪,再抬起頭來看向我的時候雙眼通紅,連唇瓣都因震怒而微微發顫。
「你讓他在你身上刺字?你當真...如此傾慕于他,朕的皇兄,朕的手下敗將?」
他整個人癲狂如魔,神色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痛和悲戚。
「朕把你當做謫仙人,恨不能上九天攬月博你一笑。你卻偏偏下賤到愿意為他當奴?」
我起身,用褪到臂彎的褻衣遮蓋住那道刺字,又緩緩掀開褻褲,露出大腿內側的一行血字,字字沁血,望之可怖。
「謝寰,我從來沒有背叛你。」
「宋允,永遠不會背叛謝寰。」
謝寰被眼前所見震驚,「你這……他……難道?」
我緩緩道。
「腹上四字乃是前太子趁我昏睡時命宮廷技師用秘法刺青,我想盡辦法也去除不掉,每當看到我都恨不能將這皮肉割下。
后來,我用刀在大腿內側刻下這些,才覺得這具身子不那麼臟了,可我這刀鋒不利,傷口很快便結了痂,我就隔幾日便重新用刀劃開結痂,好叫它永遠刻在我身上。」
謝寰輕柔地撫過我那歪歪斜斜的刻字,眼淚奪眶而出。
「謝寰宋允 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頹然跪倒在我身前。
「原來當年,一切都是誤會。」
「原來當年,我傷你那樣深。」
8
我搖搖頭,抱住因愧疚而失聲痛哭的謝寰,將三年前的全部真相和盤托出。
那日,為謝寰去御膳房取夜宵的我,被太子內侍誆騙至東宮。
經歷了一夜非人折磨,我在次日正午才從昏睡中醒來。
醒來后卻不知道為何聽說,闔宮上下都在傳揚我爬上了太子的床,作了趨炎附勢的叛徒。
我顧不上思忖其中有詐,只想趕快回到謝寰身邊。
我剛跑到殿外,卻直直撞上出來尋我的謝寰。
他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痛楚,卻還仍存了一絲微薄的希望,顫著聲問我。
「他們都說你是自愿的,可我不信。我要聽你親口說。」
我的淚奪眶而出,可望著他清亮純真的眸子,我卻無法反駁。
他的手一點點從我肩膀滑落,他的眼神一點點暗淡下來,直至冷酷。
接著他轉身回了寢殿,命宮人將宮門關上,永遠不許我再踏進一步。
頓了頓又嘶吼咆哮著,命人把我所有衣物都扔出去。
宮娥問,「殿下,那宋公公所用茶盞與睡榻呢?」
他甚至沒有一絲猶豫就咬牙切齒地說,「全部扔掉,我嫌臟。」
我在殿外的腳死死定住,卻終是不敢邁進一步。
我怕污了他的殿,更怕從他眼中看見厭棄和嫌惡。
本是殘軀一具,如今又添骯臟,我實不配見他。
我無處可去,在監欄院外的長街下茍且數日,卻聽聞謝寰自請鎮守南疆,一日后便要隨鎮南王大軍離開。
南疆遠在千里之外,又是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他這一去,我恐怕此生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想盡辦法來到大殿,跪在他面前。
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只是兩日未見竟清減了許多。
我竭力抬頭找他的眸子,滿懷希冀地說,「南疆苦寒,奴才愿隨二皇子殿下一同前往,鞍前馬后,生死相隨!」
我本以為,謝寰會允我與他同去,我們會冰釋前嫌,會像從前一樣相守相依不離不棄。
可高頭大馬上的謝寰聞言只冷笑一聲,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厭棄。
「宋公公說笑了,如今您貴為太子殿前一等公公,榮寵加身,尊貴顯赫。謝寰不過一介低微皇子,可萬萬受不起宋公公的伺候!」
說罷便面無表情策馬離去。
我望著漸行漸遠的謝寰,在悲憤交加下暈了過去,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那之后,太子又三番四次騷擾過我,可我早已隨身攜帶短刃,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他見我實在不知趣,便也作罷。
臨走前卻還嫌折辱我不夠似的,譏笑著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
他偽造了謝寰母妃的所謂情書密信,只為引我上鉤,引謝寰心死。
他早就與宰相和一眾朝臣串聯好,只為趁鎮南王回宮時,逼謝寰前往南疆。
南疆遠在千里,謝寰又是不受寵的二皇子,此番必定有去無回。
如此一來,他太子的登基之路便暢通無阻了。
我聞知只覺睚眥目裂,恨不能生吞了太子的肉,喝了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