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哇」地一聲吐出大團鮮血,染紅了寢殿的長絨地毯,也染紅了謝寰的錦緞短靴。
「宋允,你怎麼了?莫要嚇我!太醫!傳太醫!」
15
知安二年的初春,沒能親手攀折一支寒梅贈予謝寰,是我一憾。
因為我已重病纏身,終日纏綿病榻。
窗外的飛鳥,和每日下朝飛奔向我的謝寰,是我最后的慰藉和牽掛。
三月前,我第一次不明原因的吐血暈厥。
太醫們說我油盡燈枯,早已藥石無醫,引得謝寰震怒之下要杖斃了太醫院院首。
我強撐著病體跪地求他。
「皇上,奴才卑賤之軀,福薄命短,已再承受不起因我而枉死的無辜性命了。求皇上,哪怕是為了日后我在九泉之下可得一絲安寧,也莫要為我再殺人了。」
他重重點頭, 從地上將我橫抱輕輕放在榻上, 卻埋在我懷里嗚咽著哭得像個孩子。
「宋允,我都依你, 都依你。」
「宋允, 只求你不要走,不要再拋下我一個人。」
坐擁四海列國,享萬民朝拜的皇帝陛下,有時所求,也不過一人。
那之后, 我聽說皇上赦免了因前太子謀反圈禁流放的眾人, 又請大師做法超度——那些因宮廷政變而枉死的所有亡魂。
他甚至頒下罪己詔, 將一眾罪責全部歸于自己。
我知道, 他都是為了我。
可惜天命弄人,我終于還是到了大限之時。
那日,晨光熹微,我央著謝寰將我抱出寢殿。
我想最后再看一眼藍天飛鳥, 再看一眼這個我愛了一生的男人。
他淚如雨下, 環抱著我的雙臂都在微微顫抖。
我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這是我一直想與他在日光下光明正大做的事。
我聽見自己說, 「謝寰,這一生能遇到你,我很知足。」
「只是這一生太辛苦了。下一世,我想做只飛鳥,自由翱翔于九天之上, 再不要囚禁在這深宮中坎坷一生、蹉跎一生。」
「我死后, 也不要將我埋入地下, 就讓我隨春風而去,沿春雨播撒萬物。這樣你日后看見這花草樹木, 便知有我在陪你。可好?」
他望著我,眉頭緊皺,眼中滿是痛色。
我眼中最后所見,是他抱著我漸漸冷去的身,一步一停走在長街, 不多時竟生生嘔出簇簇鮮血, 落在白雪上,開出悲凄艷絕的花。
從此天人永隔。
這茫茫天下,他再無人可等, 再無人可念。
此生, 只此一身。
后記:
知安二年暮春時節, 大楚皇帝謝寰薨逝,太子謝仲維繼位,晉封皇后沈南初為皇太后, 鎮南王為一等攝政王。
下葬前,負責入殮的典儀太監發現謝寰胸前貼身戴著一個青色錦囊,歪歪斜斜繡著一個「知」字, 內里擱著不明粉末和紅玉牌。
茲事體大,自行決斷不得,便呈送皇太后沈南初示下。
不多時,典儀太監便得了太后懿旨。
「先皇臨終前神識顛倒, 竟將這等污穢之物貼身而藏,速速將這玉牌連同粉末揚了,萬不可污了先皇靈柩。」
-完-
肘子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