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年婢女抱著我的畫去承德樓,卻被管事拒之門外,嫌棄我名聲不佳。
連我的畫都不許入內。
婢女回來時,替我屈辱不平地大哭一場。
我以為周故棠不會注意到這樣的事情,但我沒想到,他在承德樓對面的高臺上,安置了一盞很大很大的華燈。
看到燈的那一剎那,我差點想哭。
燈面上印拓了我的洗兵圖,被內里的燭光照耀時,好像那些天兵天將都活靈活現一般。金戈鐵馬,意氣十足。
所有人都能看見我的畫,這就是周故棠要做的。
凡過往之人,無不為之傾目停駐。
承德樓里根本沒人進去,氣得管事跳腳。
王孫公子紛紛跑來詢價,高臺上管燈籠的小老頭,嘴一翹:「第一等的畫工,第一等的花燈,我家小姐畫作珍貴,若非關心西北戰事,也不會輕易外流,但凡所得,都捐給西北軍。」
「出價萬兩,低了不賣!」
人群嘩然一片。
誰家小姐畫得了這樣殺伐果斷的畫?
誰家小姐畫竟然開價萬兩?
老頭話落的一瞬間,那群王孫子弟卻未說話,都看向中間的藍衣青年。
譬如天上藍月。
他早就默然欣賞了花燈很久,一筆一畫都契合心意,只覺得有瑩然的歡喜浮動心間,尤其是聽聞所畫人為女子時。
正如所有天定良緣的開端。
「這副畫清河崔氏要了。」崔昭垂眸,「不知畫者是哪家府上小姐,崔昭想見一面。」
9
我沒想過崔昭會喜歡這幅畫。
但這幅畫原本就是為了他畫的。
崔昭雖然是清河崔氏的嫡長子,卻自幼跟隨師父四處游歷,在江南和西北的書院都讀過書,在上京的日子并不多。
這兩年更是要去西北軍中歷練。
刀槍不長眼,崔家的老太君因為這回事哭了好多回,就急著等我及笄后同他成親,把崔昭一顆漂泊的心定下來才好。
可我覺得,行軍打仗也沒什麼不好。
上京的條條框框從未束縛過崔昭,他是那樣溫潤而自由。
我違背崔家意愿,耗費幾個月,才畫出一幅洗兵圖出來。
預祝他早日如天兵凱旋,得償所愿。
但我沒想到,我先等到了他的退婚。這副畫沒能送出去,但兜兜轉轉,終究還是到了他的手里。
高臺上的老頭已經給崔昭指明了我的方向。
所幸我戴著面紗,轉身就帶著婢女匆匆離開。
事到如今,何必相見,徒增彼此困擾。
我剛踏上石橋,就被崔昭從后面叫住,遲遲不肯轉身。
崔昭十歲就敢出使使臣,此刻聲音卻啞,他道:「在下,清河崔昭,敢問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這才是他真想問的話。
我自知躲不過去,只能轉過身去。
恰逢抬著花燈的商販經過我身邊,面紗被花燈上的棱角給不經意帶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看見崔昭眼里的驚艷,隨著明耀的花燈離去,竟然悄然變成震驚。
我將手攏入袖口之中,輕聲道:「崔公子,好久不見。」
崔昭一生最恨規束。
從沒想過命運會給他開這麼大的玩笑。
他沒能想過,讓他一見鐘情的畫作,竟會出自他退婚的前未婚妻。
他默然片刻,道:「聽聞以往女學都放置畫在承德樓,今年倒有了變數。」
我安靜地看著他:「不是女學的變數,是我的變數。
」
「自從被退婚后,我上不了女學,畫作也進不得承德樓,才出此下策。」
崔昭猛然抬眼,不敢置信。他自幼游歷四方,從未想過在上京,他一句退婚,足以封死我所有退路。
我幾乎是在忍淚:
「襁褓之約,本非你愿,我明白。我這樣的女子,并非你喜,我知道。」
「可是崔昭,你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麼辦呢?」
聽聞崔家子,心懷天下,立下功績不可勝數。
他只是。
從未憐憫過我。
10
我沿著水渠往前走,游人的花燈一直隨著流水放逐。
我只覺得華燈晃眼,香車熏路。
后知后覺才意識到,大家都在避著我走,回首看時才發現原來周故棠一直在不遠不近地跟著我。
背后一片闌珊燈火。
他還穿著緋色的官服,怪不得大家都繞路走。
我停住了腳步。
周故棠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你一直發現不了我呢。」
我旁邊的婢女已經嚇得有點走不動路了,坊間傳聞,周故棠每次這樣似笑非笑時,就離見閻羅爺不久了。
我卻慢慢地朝他走過去,仰頭道:「謝謝。」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
謝你救我于水火之中,免遭諸多苦難。
我還是只敢拉著他的袖口,周故棠垂眼看了一下,徑自伸出手來,大掌完全把我的手攏住。
他懶散道:
「江照雪。以后都牽這里。」
「還有,我要的不止是謝謝。」
11
周故棠搞的那盞洗兵圖燈籠,成了上京接下去一月的飯后閑談。
就連久經沙場的魏國公,都對上頭的洗兵圖贊嘆連連。
江家小姐的才名再度名揚上京。
我甚至還收到了一封來自嘉樓長公主的宴貼,嘉樓長公主地位尊崇,女學就是她年輕時候創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