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烈火的少女,溫潤如玉的公子。
宮人們高呼萬歲跪倒一片,兩人如夢初醒,互相看向對方都只有厭惡。
相隔大紅宮門,帝后拂袖而去。
當天晚上皇后昏迷,鳳儀宮燈火通明,我悄悄站在鳳儀宮外。
我看見所有太醫院的太醫被傳喚進宮,從喧鬧變成死寂。
父皇來了,不到一個時辰后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宮人們說皇后不肯見他。
我目送著父皇往錦云宮的方向去,人驟然少了之后,面色憔悴的大姑姑找到在暗處的我,說皇后要見我。
太醫們都說皇后不行了,但她遲遲不肯閉上眼,盯著別苑所在的東邊,她在等人。
我要為來不了的人聽她最后一番話。
我不會替她去求父皇,我的親哥哥是三皇兄,我不能因為我的心軟為他找麻煩,現在朝野之上都在盯著他。
我到了皇后床前,皇后面如金紙,她混濁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妤姝。」
這是大公主的名字,她把我認錯成別人了,我從善如流地靠過去,輕輕喚了聲「母后」。
她溫柔地笑了,艱難地抬手把我鬢邊的頭發別在耳后,「你哥哥呢?我困了,想在睡之前看看他。」
皇后不需要我回答,她的記憶已經混亂了,「他又被皇上帶走了嗎,小小的孩子,天天學那麼多也不知道撐不撐得住,累不累。
「妤姝,娘不想把你送走的,可是娘沒辦法,娘希望你們兄妹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這個皇宮太小了,把西北的鷹困在了這里。
「……來生,不要再來了……。」
皇后薨逝,葬于皇陵。
父皇不曾立繼后,后宮大權交由母妃之手。
父皇血洗朝廷,為三皇兄鋪好了路。
半年后,父皇像是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撐著他的最后一口氣沒有了,在金鑾殿之上吐血昏迷。
太子雷霆手段,迅速穩住了朝政,在病榻之上的父皇讓太子監國。
深冬的時候京城喪鐘長鳴,我陪著母妃跪在龍榻邊,突然想到,他們一個走在盛夏,一個走在寒冬。
父皇彌留之際抓著母妃的手,嘶啞著聲音說,「辛苦你了。」
那個驕傲帶刺的母妃終于顫抖著手落下了眼淚。
三皇子登基繼位,母妃成了太后,上元節有國喪不敢大辦,我坐在廊下看明明滅滅的煙花,雙腿疼得我掉眼淚。
一個暖爐被人塞到我手里。
「公主,天寒。」
我回頭,一身黑衣出現在燈火之下,淡漠的雙目中落進了小小的煙火,唇邊是微不可見的弧度。
「阿九。」
06.
李小將軍成了新貴,他是三皇子的心腹,太后有意聯姻,三皇兄下朝后來跟我提起這件事,我把魚食丟在池塘里,說我不愿意。
他應了聲好。
圣上賜婚,四公主與李小將軍。
因為父皇的幫助,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毫無阻礙,漸漸的塵埃落定,無人能再撼動他。
我放下心來,選了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去見他,跟他說我喜歡上了一個暗衛。
三皇兄一直都對我心存愧疚,萬事滿足我,但我不需要長公主的榮譽,也不要琳瑯滿目的珠寶。
我的心愿是,「望皇上恩準草民與長兄同歸江南故鄉。」
皇兄放下批閱奏折的筆,嗒的輕響,周圍宮人匍匐在地,顫抖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送長公主回去。
」
阿九比以前多了點人氣,他會陪我一起坐著,讓我把他的衣服當繡布繡花。
他還學會笑了。
他說當初是三皇子把他保了下來,到所有事結束后才讓他重新出現。
「阿九,我要繡一副屏風。」
「好。」
「要很久。」
「我陪你。」
我繡了三個月,快結束的時候,一道圣旨下來,天子之妹突發重病,逝于錦云宮。
三皇兄來見我,「一路順風,保重好自己。」
我對著他行君臣之禮,「皇恩浩蕩,無以為報,僅獻上一禮,聊表心意。」
十二扇屏風,栩栩如生萬里山河圖,山脈連綿,江河奔騰。
收拾離宮的東西時,我翻出來了一盞陳舊的兔子花燈,做工精細,不是宮外的手藝,更像是宮里的宮燈。
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年上元節,三皇兄給我送了東西,我說明日在看,明日之后就忘了,一直放在庫房里落灰。
現在也用不了了,我擦去了花燈上的灰塵,端端正正地掛在窗邊。
離開前我去拜別母妃,她現在是太后了,我們母女相對卻格外生疏,那些年她為了保住三皇兄耗盡心力,無所不用其極,連女兒都是手中的工具。
轉眼間她要的終于得到,而我也長大了,我們之間隔著天塹。
母妃的手拿起茶盞不喝,怔怔地想什麼又放下,如此好幾次,我們竟然除了客套話一句都說不出來別的。
坐到日頭西斜,我告退。
我跨出門,雍容華貴的母妃站起來追了幾步,頭上的步搖亂晃,「瑤瑤,對不住。」
對不住什麼呢,是幼年時一次次拿我當三皇兄的擋箭牌,冷眼看著我遭受無數次暗算,故意讓我吃下帶毒的食物,以此清除對三皇兄下毒的黑手,還是在行宮拋棄我,做三皇兄路上的墊腳石。
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