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然還在傻樂,以為徐子陽要給他一個驚喜。
那晚徐子陽難得顯得焦慮,按著陶然做了很久。
其實做冬粉那天徐子陽就有些失態,但沒做,只是摟著他,不斷地啄吻他的臉和頭發。徐子陽平時很少那麼粘人,陶然沒多想,還覺得挺開心的。
他汗涔涔地摟著徐子陽的脖子,不斷叫大陽大陽大陽。
“……”
徐子陽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閉了閉眼,又低頭給了陶然一個吻。
-
第三天正好周末,陶然在家休息。
徐子陽一大早就醒了,想去買菜做頓大餐,卻被陶然拽住,硬是賴床到中午才起。
徐子陽時間寶貴,本覺得浪費一上午有點奢侈,但能和陶然一起這麼愜意度過的時光,似乎更加珍貴。
一旦他告知了陶然他所隱瞞之事,陶然臉上大約再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潦草吃過午飯后,陶然還是不愿意起床,架起平板拉著徐子陽看電影。
徐子陽無所謂哪個,然后陶然選了部講述親情的韓國電影。
陶然看到父親死亡時就受不了了,不住仰頭,按著自己通紅的眼眶。
徐子陽知道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父母,便把電影關了,抱著陶然好一通安慰。
但這安慰是蒼白的,只有徐子陽知道,它沒有任何力度,也沒有意義。
陶然在他懷里,縮成很小的一團,哽咽道:“大陽,你千萬不能出事。”
徐子陽心中一緊。
“就……你可以不愛我,也可以和我分手——要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這些都好說。”
“但是你得好好顧著自己,大陽,我就剩你了。要是你跟我爸媽一樣,忽然就沒了……”陶然腦海里全是父母的音容,泣不成聲,“……我真的會活不下去。
”
徐子陽指尖一顫,把陶然從懷里掏了出來。
“……你說什麼?”
陶然用一種“這不是理所當然麼”的語氣說:“爸媽不在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徐子陽的頭劇烈地抽疼起來,心臟也是。
他緩了緩,溫聲給陶然講道理:“淘淘,沒有這樣的道理,人不可能離了誰就活不了的。”
“可我就是啊。”
陶然沒明白徐子陽的言下之意,他被勾起了父母逝去的痛苦。
“說真的大陽,如果你對我沒感情了,你可以直接離開我,不要勉強自己,我希望你能好——我對你的要求,就是你能過得好。”
他一直是個嬌縱任性的人,父母在世,他總想著時間很多,總想著要父母低頭偏寵,許多話許多事都沒來得及說,沒來得及做。
如今稍微一想,就是刻骨般的憾恨。
這種深切到足以催垮人的悔恨,陶然不想經歷第二次。
在心底,陶然已別無所求,他只想徐子陽能過得好。
“只要你開心……那我也會開心。”
“…………”
徐子陽將陶然擁入懷中,仰頭望著天花板,眨去幾乎要涌出眼眶的淚水。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當晚做的是紅燒牛腩。
陶然已經整理好了心情,低頭吃得很香。
“對了大陽,你不是要告訴我一件事麼,是什麼啊?”
“……”
徐子陽手指攥緊,他凝視著陶然的面容。
良久后,他垂下眼簾。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辭職了。”
如此變著花樣做了六天飯,陶然終于感覺有哪里不對。
他遲疑問:“你怎麼這次休假時間這麼長?”
徐子陽似乎在發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很深地看著陶然,溫柔道:“……想和你多待幾天。
”
在陶然記憶里,那是徐子陽最后一次,對他那麼溫柔地說話。
從那天開始,徐子陽的態度便驟然冷淡下來,沒過多久后,他們就分了手。
徐子陽搬走那天,陶然還很乖巧地幫他提了行禮,等人一走,把門一關,他的笑容再也繃不住了,人直接蹲在了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
徐子陽卻沒走。
隔著一道門板,他靠在那里,靜靜聽著里面傳來的哭聲。
不知不覺,眼淚打濕了整張臉。
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電話鈴響,老揚的聲音從聽筒另一頭傳出來:“趕緊下來吧,大陽,咱們和醫院約的時間快到了。”
徐子陽定了定神:“好。”
徐子陽已經有點握不住筆了。
骨頭很痛,手術創口很痛,化療很痛,放療很痛,潰爛的皮膚也很痛。
還好給陶然的信他已經提前寫好,剩下要寫的,不過是一點寄托自己感情的、不過打發時間的無用之物。
他在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地寫,燜,冬,粉。
配,料,螃,蟹,花,蛤,蟶,子,洋,蔥……
他花了半個小時,寫下了兩頁菜譜。
寫完后,他怔怔地盯著末尾兩句話,抬手想撕,又頓住了。
字太丑了。他想。
后來老楊來看他時,徐子陽遞過去了一個本子。
“這什麼?你寫給陶然的情書?”
“不是。”徐子陽道,“本來想趁死之前,整理一份菜譜出來的,但是算了。這東西我自己不忍心下手扔,就拜托你幫我處理了。”
徐子陽是個心腸挺硬的人,他都說不忍心,可見實在是糾結。
老楊回家后,把筆記本翻開,只見一頁頁,一篇篇,都是徐子陽記得菜譜。字跡工整,行文是一貫的耐心細致,結合徐子陽并不樂觀的病情,可見其主人之嘔心瀝血。
只是里面總有那麼幾處不盡如人意。
楊揚洋盯著那它們發呆。那是主人心底最真切的渴望。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不想死……”
他狼狽地合上筆記本,有種乍然撞見真相的難堪。
“后來那本菜譜呢?”
很久以后,他女兒問。
“看著太難受了。”
老楊抽了口煙。
“大陽去的那天回來,我就把它給燒了。”
“沒敢讓陶然知道。”
一切都會好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世上果然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徐子陽說得一點沒錯。
只是陶然再也沒吃過燜冬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