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映就笑,一邊扒拉她的吉他弦,一邊大笑。
凌野往這邊瞥了一眼,像看傻子似的看周映。
我挑撥離間:“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
周映說:“他那是看你呢。”
我算是發現了,這地方真就沒有正常人。
我拍拍屁股走人,然后聽見身后凌野喊:“張三!捕蝴蝶嗎?”
“你他媽才張三!”我回頭罵他,“你他媽就一法外狂徒,遲早丟精神病院去!”
凌野竟然不生氣,叼著沒點燃的煙,放他那破風箏。
那個蝴蝶形狀的風箏從我頭頂飛過去,呼啦啦的,我跟被傳染了精神病一樣,竟然恍惚間覺得那是一只真的大蝴蝶撲扇著翅膀從我眼前飛過。
“毛病!”我說我自己。
我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走,決心離精神病遠點。
身后,程老板又喊:“陳真!喝酒嗎?”
我他媽叫陳醒!
這地方究竟有正常人沒有啊!
第7章
我對凌野的排斥原因又加了一條——我討厭他用“捕蝴蝶”這個意象。
因為我很喜歡的作家納博科夫是個酷愛研究蝴蝶的人,我曾經珍藏在手機里的一張照片就是他拿著個捕蝶網愉悅地在草叢中捕蝴蝶。
我在自己的書里也借用過這個梗,引用納博科夫在《洛麗塔》里的那句話——如果說洛麗塔是亨伯特的生命之光,那麼蝴蝶研究就是納博科夫的生命之光。
我在某本書里曾經用過這個隱喻。
現在,我覺得自己被凌野的行為冒犯了。
當然,我知道這事兒不能怪他,是我個人戲太多,畢竟世界上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喜歡納博科夫,也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對“納博科夫的蝴蝶”耿耿于懷。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凌野這人不像是會讀書的,他怕是連納博科夫是誰都不知道。
我把這句話寫在了當天的日記本里。
這個日記本是我來到蘇溪海島之后開始寫的,專門為了記錄在這里的一切經歷,自然也包括在這里遇見的人。
很顯然,凌野在這個日記本里占據了相當大的篇幅,如果日記也有主角的話,那麼他一定是男二號。
因為男一號,是我。
不過后來,過了很久之后,當我已經不在這個島上,因為過于思念這里的一切而重新翻看它時,我才意識到,這本日記也可以稱為《陳醒打臉手冊》。
總之,那時候我覺得凌野是個討人厭的文盲。
我這個人有時候是很小肚雞腸的,因為覺得他冒犯到了我的文學偶像,第二天就拿著納博科夫的書去院子里顯擺了。
我坐在凌野平時坐的那個躺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
最新版的《說吧,記憶》,是納博科夫的自傳,封面上就印著一個正在翻看蝴蝶標本畫冊的男孩,以及扉頁寫著——獻給薇拉。
也就是他的妻子。
我故意拿這本書,里面寫了納博科夫是如何對蝴蝶產生了興趣又如何癡迷于此的,我試圖以此來暗示凌野少蹭熱度。
在凌野突然靠近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它弄在了地上。
“……你干嘛?”我被他嚇了一跳。
他換了一件黑色的T恤,也換了一條花褲衩。
他手里還是拿著那個蝴蝶風箏,依舊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看著我。
凌野說:“以為你睡著了。”
我確實差點就睡著了。
不是因為書沒勁,只是因為陽光太舒服,很難不睡覺。
我現在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懶貓愛曬著太陽睡大覺。
凌野彎腰把書撿起來,重新遞給我。
他還書給我時,還非常做作地說了一句話:“在巴斯克語言中,蝴蝶是misericoletea。”
我呆住了,而凌野丟下這句話之后就繼續在院子里放他的破風箏。
好幾秒鐘之后,我瘋狂翻書,意識到這句話正是出自我此時此刻正在看的這本書,而且,凌野還嘰里咕嚕地說出了那個我聽不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謅的單詞。
我說:“你讀納博科夫?”
他說:“納什麼?”
接近著,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歐陽娜娜!知道!鹿小葵站起來!”
“……”在這一刻,我的母語從漢語變成了無語。
我拿著書起身要走,覺得可能這輩子都不要指望著跟凌野交流。
卻沒料到,他這人,戲弄別人很有一套。
當我拿著書走開時,聽見他大聲地說:“你就是那無數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我突然怔住,驚訝于他竟然搶了我的臺詞。
當然,這句臺詞不是我寫的,是納博科夫,他寫給自己妻子薇拉的。
不過,我曾經在看他的書信集時非常刻意地把這句話給記了下來,還發了條微博說:以后我跟心上人告白時,就要說這句。
我扭頭看向凌野,突然發現,他可能也沒我想象的那麼文盲。
我說:“你剛才說什麼?”
他指了指自己飛不高的風箏說:“我跟這家伙聊天呢。”
神經病。
我就不應該搭理他。
我憤怒地往樓上走,又聽見他說:“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
我翻了白眼,抬手捂住了耳朵。
但我還是聽見了凌野的笑聲,大白天,讓人覺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