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那個青旅門前的時候已經是夜里,能清楚地聽見呼呼的海風,能清楚地聞到海水的咸腥。
我站在門口,呼哧帶喘,大腦一片空白。
院門開著,院子里的世界異常的安靜。
徐和坐在院門的門檻上抽煙,李崇在不遠處面對墻蹲著,周映抱著吉他坐在通往客房的樓梯上,她腳邊還有那只很肥的貓。
至于凌野,他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眼睛望著星空。
都在,除了整天醉醺醺還記不住我名字一直叫我陳真的程老板。
是周映先叫出了我的名字,但第一個發現我回來的人并不是她,是徐和。
徐和瞥了我一眼,沒什麼表情,也沒說話。
在周映看見我的時候,她驚訝地說:“陳醒?”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凌野身上,我看到他在聽見我的名字后手指動了動,然后他說:“干嘛突然提起他?”
周映說:“陳醒回來了。”
我依舊站在院門外,看著凌野猶豫著把視線從天空挪回來,落在我身上,然后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站直了,遙遙望著我。
徐和的煙抽完了,隨手捻滅了煙頭,他起身,坐到了李崇的身邊。
氣氛很怪異,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凌野朝著我走過來,在距離我半步的時候,猛然抱住了我。
他抱得很用力,我差點就不能呼吸了。
我聽見他問:“你回來干嘛?”
我腦子里不祥的感覺愈發強烈,在他抱著我的時候,我仔細尋找,然后問:“程老板呢?”
一直蹲在那里的李崇看了我一眼,然后被徐和抬手蒙住了眼睛。
凌野沒回答我,只是用力抱著我。
周映拿著吉他走了,進了我曾經辦理入住手續的那個房間。
貓還趴在那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叫了一聲。
我對凌野說:“程哥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凌野說,“去找他的愛人了。”
第41章
我以前太傲慢,以為自己是開了上帝視角的天才,但其實,來到這里,我才是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人。
我不知道這里的人每一個都活在痛苦的自我掙扎中,我還暗自嘲笑他們“不正常”。
我也終于意識到為什麼這個地方要每個人輪流給大家做飯,想必這是程老板用來拖住大家的手段——有了世間的一份小小牽掛,想死的時候也會有一絲絲猶豫。
只是誰都沒想到,要給大家安慰的程老板最終走在了他們的前面。
凌野來得最早,看程老板酗酒看了三年,每天看著那個人醉醺醺不清醒的樣子都看習慣了,他說他都忘了那個人醉酒的根本原因。
這個晚上,我和凌野坐在院子里,周映回了房間,徐和拽著李崇回了房間,后來連那只懶貓都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他死死地攥著我的手,像是生怕一放松我就走了。
或者,怕他自己走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打破這樣的沉默,但我看向凌野的時候,他毫無表情的樣子讓我很難受。
他表面上越是云淡風輕,心里就越是苦水翻涌。
我覺得在某些方面我大概是了解了他的。
“還記得你來的那天嗎?”凌野先開了口。
“嗯。”
“你來的那天,住在這里的一個人剛剛溺水身亡。”
我愣住了,想起那個自始至終我都沒遇見過的邵苑文。
“他其實才來了兩天,是這些人里走得最快的。
”
我皺起了眉,凌野看向我的時候,抬手,用手指戳我的眉心,生生把我皺著的眉心給戳開了。
“那時候我還羨慕他來著,覺得他至少在這方面比我果斷。”凌野說,“要不我也不會三年了也哪兒都去不了。”
“不行。”我雙手抓住他,像個怕自己的糖球長腿兒跑了的笨小孩。
凌野看著我笑了,他的笑也很苦,看得我心里也跟著苦了起來。
他說:“這麼怕我死?”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終于在他面前誠實了一把。
我用力點頭,表明衷心:“怕,非常怕,不然我不會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后立刻趕回來。”
我就是怕他死,怕我一走,凌野就跳海。
但我萬萬沒想到,再回到這里,凌野還完好,程老板卻不在了。
不對,凌野也并不是完好的,程老板的死也帶走了他的一部分,我能感覺得到。
我把自己是如何稀里糊涂來到這里的說給凌野聽,我對他說:“我今天才明白為什麼你一直讓我好好活著。”
凌野目光深沉地看著我,他突然湊過來,我以為他要跟我接吻,于是閉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的吻,等我再睜眼,他依舊近距離地盯著我。
“你干嘛?”我問。
凌野說:“好好看看你。”
他看我,我就看他,我們像兩個白癡一樣坐在月光下互相看著對方。
在這個晚上,凌野依舊沒有說起更多關于自己的事。他從哪里來,為什麼來,之前是做什麼的,都沒跟我說。
我也沒問,因為覺得這些事情在這個晚上并不是最重要的。
這個夜晚我們要交給程哥,用一整個晚上的時間來想念他、祝福他。
凌晨四點多,我跟著凌野回到他的房間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