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桑道:“衣裳還了,牽絆就了了。”
比翼鳥繡得不大,停在“福”字最上那一橫上,活靈活現,仿佛隨時要振翅高飛。
一陣急匆匆地腳步聲從巷子盡頭跑了過來,是個年輕的男人,他抄著手縮著脖,隔了老遠就喊:“補好了嗎?”
老太太應了聲:“好了。”
他停在老太太跟前兒,接過褲子看了看,往她手里塞了幾枚銅板,道:“這天兒齁冷的,您也趕緊著回吧。”
說完又急匆匆地跑了,顯然是冷極了。
蠻蠻將那方帕子收回了懷里,在衣裳里摸出了幾枚銀元,一起塞進了老太太手里,道:“給您兒子買點好藥,養養身子,過個好年。”
老太太不敢要,想把錢還回去,蠻蠻已經起了身,跑回了子桑身邊。
瓊鹿這次終于正眼看了他,說了句:“是個好孩子。”
蠻蠻卻沒搭理她,將頭別過去了。
瓊鹿笑了聲,也沒在意,對子桑道:“我先走了,你也別誤了時辰。”
子桑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蠻蠻隨著子桑往前走,走了十來步,忍不住回頭看,卻只見方才的角落里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了。
他轉過頭,想去挽子桑的手臂,卻正趕上子桑抬手,兩個人的手就這麼碰在了一起,一時間都沒了動作。
蠻蠻抿著唇,望著子桑的手,試探著將自己白生生的手搭在了子桑的黑皮子手套上,子桑沒拒他,他就牽住了子桑的手。
手垂在兩人身側,有些僵硬,卻一直沒松手。
靜靜沿著一條偏僻互胡同走出老遠,直到周圍只有腳踩在雪上的聲音,子桑突然開口:“你給了她錢,她也用不上。
”
蠻蠻沒說話。
子桑側頭看他,見他唇畔帶著笑,垂著眸子看腳下的路,似乎是有些羞怯。
子桑勾起唇,問:“笑什麼?”
蠻蠻沒答這個問題,接了上邊那句:“我留著錢也用不上的。”
又走了十來丈,蠻蠻突然停了步,他扯了扯子桑的手,鼓起勇氣仰頭看他,問道:“先生覺得我好看嗎?”
子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細細看了少頃,語氣隱約有些柔和,答道:“好看。”
蠻蠻咽了咽口水,喃喃道:“那便好。”
子桑靜靜望著他,蠻蠻將空著的那只左手輕輕貼在了他的唇上,然后,墊起了腳尖,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子桑微微愣住,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閉著的眼睛,蝶翼般的眼睫輕輕顫動,隔著一只纖瘦冰涼的手,唇貼合。
貼合的時間并不長,蠻蠻耳垂紅透了,他向后站穩,將手收了回來,不敢看子桑,往前走了半步,歡快道:“前頭就是陜西巷了。”
他走得快,子桑落后他半步,眸色幽深,望著他的背影。
少年腳步輕盈,似乎心情很不差,子桑輕抿起唇,蠻蠻看不見的地方,神色難明。
陜西巷,上林仙館。
進了大門,早有鴇兒迎上來,里邊笙歌陣陣,濃香撲鼻,坐著的客人身側都有美人相伴,調笑肆意,紙醉金迷。
高臺上有個漂亮的姑娘在彈著琵琶,蠻蠻站著聽了會兒,說:“先生想聽曲兒還是想聽戲?”
鴇兒瞧著兩人是手牽手進來的,又穿著不俗,十分有眼力見兒,把圍上來的姑娘推走,笑著說:“樓上有雅間兒,我給二位弄桌好的酒菜,想聽什麼,我叫她們進去伺候。
”
蠻蠻從懷里摸出張銀票,老鴇兒接了,看清金額,頓時喜上眉梢,連忙叫人引著兩人上了樓。
廊上懸著紅彤彤的燈籠,照得此間天地如同煙花色海,有些房門開著,有些緊閉。兩人被引進了一間房,里邊算是雅致,靠墻擺著一張梨花床,靠窗的妝臺放著一只西洋鐘,滴滴答答地走,廳中一張八仙桌,珠玉簾子后有琴桌,上邊擺了琴。
蠻蠻進了門,四處看了一圈,往那琴的方向去了,指尖輕輕撥動,彈出一兩聲不成調的音。
子桑在八仙桌旁坐下,道:“你若想聽,就叫人上來彈。”
蠻蠻搖頭,道:“我會彈曲兒,也會唱戲。”
子桑望向他:“那還來這里做什麼?”
頓了頓,他語氣有些奇異地說:“找姑娘?”
蠻蠻笑了起來,他走到床邊坐下,脫下了鞋子,道:“是我走累了,鞋不合腳,想找個地方歇歇,又沒別處去。”
褪下鞋襪,那雙腳就露了出來,洗澡時還沒怎麼樣,這會兒功夫居然磨出了血。
子桑輕皺了下眉。
蠻蠻看在眼里,彎著眼睛說:“不疼的。”
怎麼會不疼呢?子桑想。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的柜子旁,打開,在里邊看了看。
一堆瓶瓶罐罐,分門別類。
他直接一起拿出來,放在了床上,自己也坐下了,隨手拿起一瓶,打開放在鼻間聞了聞,道:“沒記號,不知有沒有傷藥。”
蠻蠻一雙眸子定定地望著他,卻不說話。
子桑拿起下一個瓶子,正要湊在鼻間聞,卻忽然被蠻蠻按住了手。
蠻蠻輕聲說:“先生可還記著我曾說著上林仙館早先是賣藥的,經營著‘二藥一紙’?”
子桑手頓住。
蠻蠻拿過他手中的瓶子,續道:“這二藥便是指春藥、麝香。”
子桑:“……”
蠻蠻垂眸,嘆了口氣,道:“我的爺,青樓的藥怎麼能隨便嗅呢?”
室內暖意如春,燃著香爐,外頭的喧鬧隱約能傳進來些,卻并不真切,兩人不說話了,這室內就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