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現在依然接受不了醫生說的話,他總覺得這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但今天不是愚人節,愚人節已經過去了。
三叔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說:“年紀大了總有這麼一天,別難過了。”
羅韌沒抬頭,聲音低啞,帶著明顯的狠意:“我走以后你們是不是又吵了?”
三嬸陰陽怪氣地說:“你不能亂咬人啊,我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呢。”
二叔冷笑了聲:“就是你們給老爺子氣成這樣的,非要房子,憑什麼把房子給你們?”
小姑沉默了半天,也忍不住了:“爸都沒了,你們還在這里爭房子,還有沒有良心?”
三嬸翻了個半眼:“這會兒裝起好人了?你飯桌上可是一句都沒少說,還口口聲聲的重男輕女,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都能刨出來。”
羅韌站了起來,攥著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他揚起手,用力的把手機摔了出去。
一聲巨響,手機霎時四分五裂,幾個人呆呆地看他,沒敢出聲。
羅韌挑起唇,額發下漆黑的眸子里邊一片幽暗,帶著股子明顯的戾氣,他輕笑了聲:“接著吵啊,來。”
三嬸顫著聲音說:“你……你瘋了?”
羅韌:“你們來這麼長時間,問過奶奶怎麼樣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小姑小心翼翼地問:“你奶奶呢?”
羅韌漆黑的眸子倏地看向她,小姑嚇得往后退了半步,她六七歲的小兒子抱著她的腿,尖叫道:“短命的壞種,你別想欺負我媽媽。”
小姑慌忙地捂住了兒子的嘴,嚇得臉色泛白。
羅韌半蹲下身,平視男孩兒,那小娃娃被他嚇得直往母親身后躲。
羅韌輕聲說:“我告訴你,你媽媽遲早也要死,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
小孩兒嚇得嚎啕大哭,小姑顫著聲音說:“你在胡說什麼?”
羅韌起身往外走,冷冷地說:“奶奶腦溢血,下了病危通知。”
一片詭異的安靜中,二嬸輕輕啜泣了聲。挺可笑的,這個軟弱的女人居然是這些人里最關心兩位老人的。
天氣陰沉,像是要下大雨。
羅韌從墓地出來,買了包煙,笨拙地點上,突然想起了莊謠。
莊謠會抽煙,那樣干凈的男生抽煙的樣子是什麼樣的?他想不出來。
煙草的味道讓羅韌很不習慣,可他沒扔,自虐般的一口接著一口吸。
奶奶家里的東西還按照原樣擺著,床鋪還保留著那天他背爺爺去醫院時弄出的褶皺,一切都還沒來得及收拾,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疲憊地躺在了床上,一動不動,身上的力氣已經全部耗盡。他覺得世界都變得很遠,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人叫他起來吃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漸漸侵蝕了整個屋子,羅韌才突然有了動作。他像是被噩夢驚醒一樣,猛地坐起身。他在死寂的屋子里來回看了一圈,呆了幾秒,突然瘋狂地四處翻找。
他翻出了自己給兩個老人買的,卻從未被用過的智能機,把電話卡放了進去,登錄了微信。
他的手發著抖,不斷地翻好友列表,卻不知道該給誰發消息。
在這世界上他是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了。父母過世,爺爺奶奶過世,他沒有親人了。
屋子里可怕的寂靜上他的心不斷下墜,手機提示音響起的時候,他的心臟又被高高地拋起。
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握著手機,匆忙點了接聽,他想聽一點聲音,不管是誰的都好。
是莊謠。
他的小老板。
他嘗試著正常說話,發出了單音節:“喂。”
莊謠溫暖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出來,他說:“你失蹤了兩天,給你發紅包也不收,是已經對錢失去了欲望嗎?”
莊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干凈溫柔,于此時的他而言像是救贖,仿佛一瞬間從地獄回到了人間。他后知后覺地有了知覺,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抖。
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嗚咽,莊謠愣住了。
然后,他聽到了電話那邊男生充斥著悲傷的哭聲,從很小的啜泣,到崩潰地嚎啕大哭。
羅韌挺不住了。醫生宣告死亡那瞬間,他一滴眼淚都沒掉。獨自處理完喪事,他也沒哭。回到爺爺奶奶家,他心里壓抑的要窒息,他依然沒哭。在聽到莊謠說話以前,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他特別難過地說:“老板,我現在帶不了你,狀態很不好。”
莊謠頓了頓,語氣依然溫柔,他說:“你要不要給我下一單?”
羅韌:“什麼?”
莊謠:“我給你唱歌,一個小時十塊。”
羅韌把自己蜷縮在被子里,放聲哭著,哽咽著說:“好。”
莊謠:“老板,想聽什麼?”
羅韌說:“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就好。”
老人說,如果魂魄走丟了,不斷叫他的名字,他就能自己找回來了。
羅韌覺得自己丟了,他想回家。
一天后,天氣晴朗,空氣透明度很高,是個適宜出行的日子。
羅韌回了學校。
生命中有太多的猝不及防,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他照常直播賺錢,照常打游戲,只是變得不太愛說話了。
以前陽光的少年突然進了寒冬,除了帶著莊謠打的時候偶爾放松一點,其他時間都是暴走狀態,打得特別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