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衛川一向都很滿意這種乖順，伸出手揉了揉江俞的頭發，剛剛洗過擦干的毛發蹭在手心里軟軟的，這讓他語氣都有些柔軟："“好快啊，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都半個月了，是不是?“聽著是個問句卻沒有等江俞回答的意思，江俞只沉默了片刻，就聽見身邊的人傳出平穩的呼吸聲，梁衛川已經睡了。江俞無聲地笑了笑，于是沒有機會告訴梁衛川了，其實那次在校門口，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到梁衛川。

在更早更早，早得梁衛川都無法想象的時候，江俞就已經見過他了。三歲的他，五歲的他，八歲，十歲，十三歲的梁衛川…江俞都見過很多次。

在梁衛川還沒搬到鄉下的時候，陳芳也會叫江俞過來吃飯，吃完飯會叫他一起看照片。陳芳有本專門放梁衛川照片的相冊，里面有些照片是她親自照的，有些卻是梁衛川判給他爸之后，他爸每年寄過來的。陳芳一張一張地翻給江俞看：“這是川川六歲的時候，第一次換牙，你看他牙齒這里哈哈哈，那時候他說話都漏風。"江俞接過去，細白指尖劃過梁衛川那時候還嘟嘟的一張胖臉。

“哇，這是川川八歲的時候，還不到一米高呢，梁建軍……他爸，那時候常常嚇他，說梁衛川你再也長不高啦，川川就哭啊，嗓子可亮了，坐在臺階上哭得滿街道的婆婆嬸嬸出來勸我們別打孩子哈哈哈哈，他那時候是真的很可愛！“陳芳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寵溺，江俞聽著也忍不住跟她一起笑。

陳芳又拿了最新的照片出來：“但是他現在都長這樣了，你看看，是不是一點也不可愛了?”

江俞接過來，入眼的男孩子站在室內籃球場上，穿著橘色的籃球服，籃球停在他指尖上，他沖著鏡頭笑得特別開心。江俞搖頭：“不會，還是很可愛。”“就你嘴甜，老拿好聽的話騙我。"江俞笑著不再接下去，其實他是真的覺得十四歲的梁衛川也很可愛。

那時候村里還沒有路燈，吃過飯陪陳芳看完電視劇就已經很晚了，江俞會留宿下來，睡在梁衛川的床上。梁衛川的房間還是小學生住過的樣子，墻上貼著“中心幼兒園智多星”“中心小學三好學生”和幾張江俞也叫不出名字的動漫海報。

彼時的江俞就是躺在這張床上，會忍不住羨慕梁衛川，會覺得要是我叫梁衛川就好了，有陳芳這麼好的媽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認識了真正的，會動的，不再是照片里冷冰冰的那個梁衛川。

他比陳芳對自己還要好，江俞就一點也不偷著羨慕梁衛川了，他反而覺得難怪陳芳的兒子會是梁衛川呢，因為他也像陳芳那麼溫暖。又覺得做江俞也真好啊，有陳芳對自己好，還有梁衛川也對自己好。

江俞瞪著天花板，片刻之后笑了一聲，這聲很輕很輕，甚至還蓋不過梁衛川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翌日上學回來，梁衛川像往常一樣載著江俞準備從小路送他回去，陳芳卻站在前坪叫住了兩個人。

她剛剛又和村千部吵了一架，臉色還不是很好，但面對兩個孩子還是盡量斂了那些怒氣。

等梁衛川停好車，江俞從車座上跳下來，陳芳頓了很久，才試探著說：“江江，我覺得你家已經不適合住人了，你之后就住在陳姨家里好不好?”梁衛川嘴角勾起，好像早就知道陳芳叫住他們是為了說什麼，江俞卻瞬間瞪大了眼睛，他有些不安，雙手又開始去揪衣擺，陳芳看著他這個樣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上午到江俞家里去，看到被水浸泡過的屋子一片狼藉，顯然已經不能再住人。又想起自己為了這事去找村干部，卻得到一句“村里也無能為力”，她氣得在人家門口撒潑，白白被人看了一場笑話。陳芳氣了一天，也坐在家里想了一天，冷靜下來就只想出了這麼個法子。

村里不管，那她自己管，可是她現在看著江俞為難的樣子，才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就是一頭熱，并沒有考慮過江俞愿不愿意。于是陳芳軟了聲音，輕輕問他：“你愿不愿意?“”

江俞的震驚只保持了一秒鐘，一秒過后，他看了看陳芳，又看了看梁衛川，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江俞從中能看到母子二人一模一樣的期待。突然一下，江俞心里就像被不知名的蟲子咬了一口，開始酸酸脹脹地發著疼，他咬了咬唇，復又松開，然后軟軟地點了一下頭。

“好，"他說，"陳姨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只能說謝謝您，真的，真的很謝謝您，所有的一切都很謝謝。"江俞站在前坪上，他微微彎腰，鞠了個淺淺的躬。他的聲音帶著點細微的，不易察覺的哭腔，陳芳沒有聽出來，卻被這一躬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他：“多大點事，你這孩子這是干什麼啊！行了行了，和川川趕緊過去搬東西吧，我去炒菜，你們回來就可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