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木盆里洗著小蔥,用余光看慕容信圍著灶臺忙活。
不多時,他端來兩碗臥了荷包蛋、灑了小蔥花的陽春面。
湯面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我忍不住問:「君子遠庖廚,殿下您怎麼還會下廚?」
他眼中閃過一絲哀色,淡淡:「我只會做這個。」
「五年前學的,今日是第二次做,你嘗嘗,不好吃的話別勉強。」
五年前,是寶興十年,他十三歲,那不就是皇后死的那年……
我不敢再問,埋頭吃面,面細而長,一碗只有一根面。
我驚覺,這不是陽春面,而是……長壽面。
可皇后死在千秋節前,那他學的長壽面,可能皇后至死也沒有嘗過。
一種名為心痛的感覺攫取了心臟,我將頭埋更低了,含糊道:「很好吃。」
一碗面下肚,溫暖和熨帖從胃里蔓延至周身,只覺通體舒泰。
抬眼一看,他自己卻沒動。
我小心翼翼問:「您怎麼不吃?」
「我不餓。」
「多少吃點吧,現在東宮只剩我們了,若您有個三長兩短,誰做飯給我吃。」
他身上那種淡淡的哀傷霎時消散,狠狠剮了我一眼。
半晌后,他到底動了筷子。
3
慕容信吃完就走了,我主動包攬了收拾廚房、清洗碗筷的工作。
伴著嘩啦啦的水聲,腦海中回響起東宮諸人私底下的議論。
今上對慕容信的厭惡溢于言表,以至于連下人都直言,東宮遲早易主。
先帝子嗣眾多,今上是在岳父徐帥扶持下殺出一條血路,坐上龍椅的。
可登基后,他便覺得兵權在握的外戚礙眼了,連帶著原配徐后和皇長子慕容信都令他心生厭惡。
登基后,今上納了一宮又一宮的美人,扶立一門又一門的外戚,生下一個又一個的庶子,分薄徐家權勢。
慕容信十二歲那年,他以徐帥戰事失利為由,卸了徐家兵權,奪了徐家爵位,以為自此可以高枕無憂。
可北胡入侵,連下三城,眼見抵擋不住,今上只能去請徐帥披掛上陣。
沒人知道君臣二人密談了些什麼,只知道第二日今上就立了慕容信為太子。
徐帥臨危受命,倉促出征,以自己的性命和徐家軍半數軍力為代價,將北胡人趕出國土。
捷報和遺骸在半年后送回京都,聽聞消息的徐后自焚于鳳藻宮。
太子自此失去了母族的庇佑,動不動被今上申斥。
他在群狼環伺下,戰戰兢兢長到十八歲,然后在生辰那月,收到了生父的大禮——廢黜和幽禁。
他昨晚的那個狀態,明顯是不對的,而我知道,他是去宮中赴宴的,大概是宴上中了暗算。
他忍著藥效發作的痛苦逃回東宮,躲開了穢亂宮闈的罪名,卻逃不脫孝期淫樂的指責。
這麼一想,其實挺理解慕容信的心灰意冷。
收拾了廚房,我推門,習慣性看了看周圍的建筑和樹梢。
東宮數千下人一夕盡散,遠處黑燈瞎火,暗影幢幢,總感覺蟄伏著什麼,讓人汗毛倒豎。
我打了個寒顫,小跑去正房找慕容信。
伸手一推,門卻拴上了。
我轉頭看,樹梢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后頸和脊背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我沒出息拍門:「殿下,殿下,放我進去。」
里面毫無動靜,也無人應聲。
我急了,正要踹門,一腳上去,門卻自己開了。
我勉力收腳,被反力一帶,一頭栽入他懷里,給他撞得趔趄幾步。
他一把推開我,皺眉道:「大晚上吵什麼。」
我死死揪住他袖子:「我是您的人,自然要和您同床共枕的。」
他面色冷冷:「我不是太子了,你不必曲意逢迎,獻媚討好。自己選個地方睡。」
「我不走,我是真心的。」我貼近。
「真心?」他嗤笑。
我喉頭微動:「真心覺得有點冷……」
他黑著臉,頗無語地看著我:「暮春了,還冷就加床被子。」
我眉目含情看他:「人家是女兒家,手腳冰涼睡不著的。再說了,我們都是那種關系了,一起睡不打緊的。」
他不欲多說,一把揪住我后脖領子往門外推搡。
我一把抵住門框,可憐兮兮哀求:「求您了,實在不行,我可以縮在榻上湊合。外面好黑,我好怕。」
4
他可能終究不想糾纏,松手放了我進去。
我抱了床被子鋪在美人榻上,又抱了一床準備自己蓋。
東宮正院引有溫泉水做浴池,所以不用費心燒水,他帶著一身清冽水汽回來了,對我說:「你也去,洗漱完早些休息。」
我泡了一會,換了寢衣出來,看到他在美人榻上睡下了。
我走過去,戳戳他肩膀:「殿下怎麼不去床上?」
他閉著眼睛:「我喜歡躺這里,你去床上睡。」
我張張口,還是按吩咐躺在了舒適寬敞的床上。
柔軟溫暖,我很快睡了過去,半夜驚醒,看到榻上的人靜靜躺著,也不知他睡著沒有。
盯了他背影半晌,又聽了四周動靜,除了風聲,并無異動,迷迷糊糊間,便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慕容信終于想起盤問我的來歷。
我一五一十答了,我名叫花瓊,三歲父母在逃荒時餓死,舅家收養了我五年,還是因為家貧把我給賣了。
好在我運氣不錯,輾轉被賣入宮廷,十四歲那年調來東宮服役,任花匠,月湖邊的那塊月季花田便是我和同屋宮女一同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