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更急,沖刷了他們傷處噴薄而出的血跡。
我滿意點點頭,這就是雨夜殺人的好處,清理血跡自有老天幫忙。
拖著三具死沉的尸體去了薔薇花田,我四下翻找,沒找到能證明身份的物件。
算了,左不過是新太子或者什麼王派來的人。
我轉身開始挖坑。
閃電劈下,黑漆漆的月湖畔被照亮,眼角瞥到不遠處一道披著蓑衣的身影。
我渾身驟然繃緊,認出那是慕容信。
他緩緩走近,掃過我腳邊的尸體,涼涼的目光落在我被雨打濕的臉上。
他一定很難接受,柔弱不能自理的枕邊人突然暴起,在雨夜連殺三人,還行云流水地挖坑埋尸。
我將鐵鍬插入土中,低頭問:「你怎麼醒了?」
他的聲音也涼涼的:「我只是睡了,不是死了。」
我恨恨踹了身邊的尸首一下:「都怪他們吵鬧。」
然后,我勸他:「殿下先回去,我挖坑埋人是專業的,善后好馬上就回去。」
他看看天色,道:「不急,明日再埋,你不是怕冷麼,秋雨寒涼,我們一起回去。」
說著,他攤開手,露出蓑衣下一角,示意我進去。
撞見這一幕,他不但不吃驚,還接受良好。
我心中大定,歡喜地撞進他溫暖的懷中,被他帶著回了浴池。
10
他給我送干爽的寢衣時,恰聽見我打了個噴嚏,他眉心一蹙:「你看你,不會受寒了吧。」
我拍拍溫泉水面,道:「沒事,我皮實著呢。」
泡熱了四肢百骸,我穿上衣服要往床上躺。
他阻止我,伸手摩挲了一下我帶著濕氣的頭發,問:「你很困?」
我搖搖頭。
他便道:「這樣睡了第二日頭疼,我給你擦擦。
」
說著,他拿出備好的巾子,蓋住我的長發,一點點揉搓。
我靠在他懷中,任由他擺弄。
室外風雨交加,這片僅有我們的小天地卻溫暖而安靜。
他問:「花瓊,你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我心里一慌,咬唇道:「自然是友,殿下,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只希望你知道后不要趕我走。」
他手一頓:「我為何會趕你走?」
「知道我的來歷,你就有能力趕我走,可我不想走。」我轉身,盯著他的眼睛。
他將手按在我肩頭,笑:「我不會讓你離開的。」
心中大石落地,我開始講自己的來歷。
三歲父母雙亡是真,八歲被舅家賣了也是真。
只不過,買我的并非掖庭,而是護龍衛。
我在暗莊里受訓六年,從五千名同僚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優秀的影守,得以入宮護衛皇帝。
今上得知我的戰績,當天將我轉贈給了徐后。
影守只聽從主子一人的命令,但是影守的主子是可以更換的。
換主交接后,皇后用手輕扶我的額頭:「孩子,你叫什麼?」
我在家中只有小名,叫花花,入護龍衛后便只有代號,刀劍盾牌,哪有名字。
我如實說了。
皇后的翦水秋瞳里流露心疼憐惜之色:「不過比信兒大一歲,就過了那麼多年刀頭舔血的日子。
「人怎麼能沒有名字呢,你姓花,就單名瓊吧,意為美玉。」
皇后賜了我姓名,又常常避開人喚我從藏身處出來。
不是要我去殺什麼人,而是遞給我御膳房新送的糕點。
她好像從來沒有把我當做刀劍和盾牌,而是像養了一只膽小貪吃的小動物。
我第一次接過糕點,伏在她膝頭的時候,心中驀然爆發出一陣悸動。
如果是這個人,我是甘愿以身為盾,為她赴死的。
可僅僅三個月后,她就命令我離開她,要我去保護剛被冊立為太子,要搬入東宮的慕容信。
這是她第一次命令我,我無法違抗。
皇后說:「太子是眾矢之的,請你務必護住我兒。」
我跪地領命。
她走過來在我身前蹲下,抱住我道:「唉,若事不可為,保全自身也是好的。」
我渾身巨震,影守受到的訓誡中,從未有保全自身這一條。
她幽幽嘆息:「不到非常時刻,你不許告訴信兒你已認他為主之事,這樣,他便無法命令你做違心之舉。
「瓊兒,這是自私的本宮給你的補償,一點微末的自由。」
不,她不知道,那不是微末的自由,那是影守最大的幸運。
十四歲那年,我換了第三個主人,以花匠的身份調入東宮。
11
眼眶中有淚滾滾落下:「轉年,先皇后就自焚于鳳藻宮了。這些年,我都在想著,若是我那時陪在她身邊,是不是就能救下她了?」
慕容信的手收緊了,箍得我手臂生疼。
我啜泣著:「因為換主是她的命令,以及我怕你怨怪我,便瞞了你這些年。」
他帶著微顫的聲音入耳:「你只是聽命行事,不要自責,一切都與你無關。」
我投入他懷中,放聲大哭,壓抑心頭多年的愧疚與自責隨著哭聲傾瀉而出。
他一直攬著我,像哄孩子一樣輕拍我的背。
心結消解,幽禁的日子卻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所幸的是,第三年秋收,早熟稻終于獲得了令人滿意的收成。
第四年推廣到京都附近,大獲成功。
大司農激動地來信,說今年倉稟充足,將無饑饉。
只可惜,豐收的百姓卻無法得知幕后的真相,他腆著臉受了許多不該受的恭維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