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允還是他那副沒好氣的欠揍大爺樣:「我聽說你們出事了,胳膊都沒養好就策馬三十里,終于抓了點證據回來。等我馬不停蹄地進京,又聽說他放出來了,這叫什麼事啊!」
這把真的是我們這邊理虧,我把桌上的好吃的推到他面前:「是是是,我欠你一回。要不你在這住一陣吧,我給你燉點骨頭湯再好好養養。」
「……湯就不必了,我也快要喝吐了。」
他帶來了他救出的小孩。
那小孩在附近放牛,時常偷懶進去睡覺。那天他偶然撞見了那幫人正在往房梁墻壁上到處澆油,要火燒縣衙。他被發現,敲暈了扔在屋里,最后是被嗆醒的。
他聽清了說話的內容,也見到了長相。害怕禍及家人,沒有當時說出來。
小孩還帶了一把萬能傘,是河家窯的村民給盛衡陽的。
他帶小孩去大理寺錄證了,我讓何叔給李顯允找間客房住幾天。
屋里人走得差不多,李顯允伸長脖子靠過來,輕聲道:「之前他承諾爹娘,一年之內和離隨你意。這官場風云變幻的,你也都看見了,你是怎麼想的?」
「這是過日子,你當過家家酒呢?說離就離的。」
李顯允奔波好幾天,直接去沐浴休息了。我閑來無事,坐在臺階上等著他回來。
上一次我也是這樣地等著,等來他收押候審的消息。
成婚時正值盛夏,如今已入秋了。
我看向那兩棵樹,鳥窩已經沒了動靜。想來是天氣漸涼,它倆已經雙雙飛往南方了。
那時他好像在想很遙遠的事,自言自語道:「雁要歸鄉,蝶要成雙。
路上月光鋪做霜,誰人不會思故鄉。」
若是我回家了,還會有人陪他看這燕來燕去,花開花落嗎?
他是怎麼想的呢?他想與我一起看嗎?
可我是想的。我想跟他一起看栗子長大,背著何叔用火爐烤地瓜山芋,在院子前多種幾種花。
想帶他去我的家,嘗嘗我娘做的燉排骨,趁杏娘看鋪子的時候多吃兩塊果干。
最初我倆各取所需,但如今我真的想站在他身邊。
腦海中的身影出現在月亮門,踏著碎金般的夕陽走向我。
我也走向他,在庭中間停住了腳步。
在我開口前,他說:「這院子修的時候花了不少錢,春夏秋冬各有妙處。」
「李窈窕,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看?」
樹上的燕明年不知還會不會回來,但我會和他一起等。
番外:衡陽雁歸窗
1
「衡陽雁去無留意呀,這孩子注定薄情,養不熟的。你瞧他父母,不就叫他給克……」
我上前躬身一禮:「衡者,稱重之器,取公平之意,無甚不好。」
祖父叫何叔把我帶下去,讓我跟堂弟出去玩。
叔母臉上不大樂意,我向祖父作揖:「先生布置的功課還未做完,孫兒先回去了。」
堂弟在院子里玩,見我路過時有些高興,好像要來找我。旁邊的嬤嬤跟他說了幾句話,他有點難過,低下頭去自己玩了。
何叔問,不想跟濟少爺玩一會兒嗎,功課不差一時半刻。
我知道那些嬤嬤得了叔母的命,不讓堂弟跟我走得太近,擔心沾上晦氣。
我不想麻煩,也不想讓別人難做。
遇到麻煩的事,我會躲避。所以我不能成為麻煩,那樣就沒人會要我了。
功課早都做完了,坐在桌前也只是看書。
我的名字真的很不好嗎?可是爹娘很喜歡,還會給我講我名字的寓意。
可是爹娘啊,他們都變成黃土一捧,石碑兩塊了。
2
送我去白鹿洞書院,祖父費了很大的功夫。
錢是盛家不值一提的,但他賣了很大面子,欠了很大人情。
去書院的前一晚,祖父來看我,說了很多話。
他問我要去一個人那麼遠的地方讀書,怕不怕。
我說不怕。
他說祖父這一生只有一個愿望,就是盛家的兒郎有出息,不要再叫人戳著脊梁骨說只能百代從商。
我說從商有何不好呢,能把日子過好就行了。
祖父嘆了一口長氣,說家族興衰離不了世俗眼光。
他說阿衡,你要有出息啊。
盛家富得能拿金磚蓋房子,商鋪莊子蒸蒸日上,這不算是有出息,不算家族興盛嗎?
我沒有問出口。祖父說讀書是盛家兒郎的出息路,那我就去走。
3
我二十歲就考上了探花。
瓊林宴那天晚上,祖父帶著我在祠堂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
他的眼睛濕潤,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說盛氏一族有指望了。
沒多久祖父就病倒了,大夫說是一直頂著的那口氣不在了。
我沒有空去處理初入官場的風波,維持了平衡,剩下的時間都在照顧祖父。
有一天我在榻前睡著了,被何叔叫醒,送上了一碗面。
何叔說,衡少爺生辰,吃碗面吧。
我捧著那碗面坐在榻邊,看看祖父,又看看面,心里覺得很無力。
祖父的后事,他自己都交代好了。
他留給我很多錢。
他說我不能做生意,不能十文翻做二兩銀,便只能給我多留些。
他去世的前一天并不像油盡燈枯,緊緊握著我的手:「阿衡啊,謝謝你了了祖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