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水村的大槐樹旁有一座荒廢多年的龍王廟。
下定決心后,田爺爺便讓我在龍王廟前支起了桌子,每日為有疾的鄉親們義診。
明明還頭挽三髻,可我端坐在桌前,卻儼然是個胸有成竹的老郎中了。
我為村民診病時,田爺爺就搬把胡床坐在我身旁。
他微笑著,言語不多,唯有在我沒有把握時才會出言指正。
轉眼秋去春來,花開花落,待到了又穿起棉衫之時,他已經能安心地去大槐樹下與里正伯伯下棋了。
龍王廟前卻來了另外一個老頭。
那老頭在我姐成親時曾來吃過席面,吃飽喝足之后,他便命人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蓋了一座新房子。
他自稱姓王,調皮的孩子們私下里便都戲稱他為「王富貴」。
因為他束黃冠著錦袍,腳蹬繡花云頭履,一瞧就是個金銀滿篋的富貴人。
王富貴簡直比天王老子還神氣。
他身后總是站立著好幾條身軀健碩、目光如鷹的漢子。
這些漢子,有的給他端茶,有的給他撐傘,有的給他持帕,有的給他捶肩。
他就悠哉哉地往鋪著繡墊的椅子里一躺,雙手枕于腦后,高蹺著二郎腿,嘴里喝著小茶哼著小曲,天天美得鼻涕泡直冒。
給鄉野老百姓瞧病,除了針灸,自然還有些土方子。
我用水蛭吸過膿瘡,用螳螂啃過瘊子,也用豬肚治好過胃疾。
村民們對我百般道謝,獨有王富貴日日對我嗤之以鼻,腦門的每一條褶子里都寫滿了不屑。
一日,我實在受不住他那嘲諷的笑,橫眉冷眼地問他:「你笑啥?」
王富貴將小眼一瞇:「笑你,咋的?」
「我診病,關你啥事?」
「不關我事我便不能笑?」
「等我為你診病時,你再笑也不遲。」
王富貴聞言登時便不干了,騰地自椅中跳了起來:「小毛丫頭,脾氣不小哇,今年幾歲了?」
「關你啥事?」
「呦——」他突然又樂了,「這丫頭,比你奶奶還厲害。」
「我奶奶厲不厲害的,也與你無關。」
「哈哈哈哈哈——」眼前這又黑又矮又胖的臭老頭竟是個陰晴不定的性子,我越懟他,他便越笑得厲害。
我皺皺眉,想當場給他扎個針。
這老頭病得不輕啊!
4
芝安下學回家時,我跟他說起了此事,芝安聽罷,也覺得王富貴定然是有病。
「以前書院有位魏夫子便是這樣,喜怒無常,愛發脾氣,我們都很懼他,然今年他就倒在榻上起不來身了,聽說是得了肝病。」
芝安是孤竹書院最優秀的學生,如今已然過了童試。
既然他也這樣說,那看來王富貴的的確確是真有病。
被我和芝安猜準了,果然沒過幾日,王富貴就扶著腰一瘸一拐地來到了龍王廟前。
「臭丫頭,給我扎幾針,我這腰間又疼又癢,吃了好幾服藥都不濟事,煩死了。」
醫者仁心,雖然瞧他不順眼,我依舊讓他坐了下來。
伸手扒開他的棉袍一瞧,嗬,還真是。
他的腰上竟長了一圈嫩紅色米粒般大小的疙瘩,這些紅疙瘩密密麻麻,一顆顆長勢正喜人。
我挑挑眉:「服過什麼藥?哪個郎中開的?」
王富貴撓著后腰,一副難熬又不耐煩的模樣:「我自家的郎中,開的自然都是好藥。」
「好藥不行,您肝火旺,越吃越糟。
」
「你快給我扎幾針。」
「不扎。」
「咋?你這丫頭記仇?」
「我是說不用扎針,您想法子弄點蜘蛛網就行。」
王富貴半信半疑,朝身后那幾位壯漢一揮手,漢子們很快便弄了些蜘蛛網交到我手中。
我將蜘蛛網均勻地攤在王富貴的后腰上,鋪成薄薄的一層,然后迅速用火點燃。
一聲驚呼未落,那白色的網已經如閃電般燃燒殆盡。
「好了。」
「好了?」王富貴不信,伸手還想去撓。
我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別撓,忍一日,明兒就好了。」
「真的?這是怎麼個說法?」
「鄉下土方子而已。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土方子治一方人的病,若真要說,那這里面的學問可多了去了。」
「嘿嘿嘿——」王富貴樂了,這一樂,滿臉皆是黑褶子。
「明兒若真好了,爺爺給你買糖葫蘆吃。」
吃晚食時,我將為王富貴治腰一事當成笑話給全家人講了一遍。
我姐夫聽完,臉色一時古怪至極:「秋妹,你日后對人家可得尊重些。」
我奇了:「為啥?」
「那老頭大有來頭,非富即貴,沒準是個皇親國戚。」
「難道是王爺?」
我姐挺著大肚子在一旁隨聲附和:「對對對,極可能就是個王爺,那可不是咱們這種人家能惹得起的。」
想到尊貴的王爺腰上竟然也長紅疙瘩,我「咯咯咯」地壞笑起來。
「瞧不出來啊,這老頭享得了王權富貴,也做得了村里的王富貴。」
全家人聞言皆是一愣:「誰是王富貴?」
「那個又黑又矮的胖老頭啊。」
我奶氣急了,一筷子敲在我的頭上:「我的天爺,你們這群熊孩子,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給人家起諢名,造孽造孽呦。
」
吃過晚食,芝安照例教我識字,只是我學完之后,他猶猶豫豫地扯住了我的袖子。
「秋妹你別怕,誰還不是個皇親國戚呢?」
哎呀還真是,我倒是忘了,如今宮中的皇后娘娘正是芝安的表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