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頌越發擔憂我,開始推拒拜帖邀請,守在我身邊,眼中多了紅血絲,溫如春風地哄我:“別擔心年年,喝了藥你就好了。”
他留在我身邊的時間長了,發現了我給他畫的畫。
我學識不好,沒有文采,回到燕家只學會了幾筆水墨,先生說我畫畫有一股天然的靈氣。
對他傾心時起,我日日畫他,畫親眼看見的他,畫想象中的他。
他拿著一幅夏日消暑圖看了許久,上面是我腦海中同他一起檐下納涼的場景。
這樣的畫,我有一箱,他每一幅都看了許久。
然后怔然看向我,似有觸動。
我把這箱子收了起來,想著劈了當柴燒,卻被他搶了回去,對我欲言又止,眼中懊悔愧疚。
他不知道他自己醉后說的話。
我沒有跟他說,反復在心中咀嚼。
他不喜歡我便罷,何必糟踐我。
我懶怠起來,不復之前那樣細致地對他,他卻對我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起來,京城中又在傳我的命好。
我的命好嗎?
對比前十二年吃不上飯的時候確實好多了。
梁頌甚至找來了姐姐勸我,姐姐約我上街,在路上打趣似地探究:“年年,小侯爺怎麼惹你了,姐姐找王爺替你教訓他。”
梁頌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我轉頭看了他一眼,他與我對視那一刻,眼眸微亮,腳步向我們邁了半步。
人群在剎那間沸騰喧囂,我見梁頌瞪大眼睛,驚惶地向我們奔來。
失控的馬匹發瘋,踏傷行人無數,我扭頭看見這一場景,就感覺身邊有風呼嘯而過。
只是眨眼間,馬蹄落到我身上。
“年年!”
初時倒沒有感覺到疼,只是胸腔一陣麻木,嘴角濕熱,流出了血。
我倒在地上,看見撲倒姐姐的梁頌目眥盡裂地爬起身奔向我。
心口才劇烈地疼起來,渾身都疼,張口只能吐出血。
好疼啊。
梁頌眼眶紅了整圈,怕我碎了似的不敢碰我。
但我想他應該不后悔選擇救姐姐,畢竟他一點苦都舍不得讓姐姐吃。
我感覺到了生命的流逝,好像釋然了。
只是有些心疼自己,喜歡梁頌也好辛苦。
3
恍然一場大夢。
我睜開眼睛身上泛著涼意,有丫鬟給我披上了披風,我看著眼前之景怔怔回不了神。
繁花爭艷,觥籌交錯。
我坐在安靜的角落,頭腦昏昏。
我死死抓著丫鬟的衣袖問:“這是哪里,我怎麼在這里?”
丫鬟受驚,低聲回答:“二小姐,這是在忠勇侯府,夫人帶您跟大小姐來參加春日宴。”
我微張著唇,胸口起伏。
我循著記憶的方向,往后山走去,揮退了跟上來的丫鬟。
梁頌站在假山后,月白長袍無暇,臉上也無血色。
梁頌仿佛失了魂,定定地看著那對有情人。
我的到來驚醒了他,他眨了眨眼,回神看向我,啞聲問:“年年,你愿意同我成親嗎?”
完全與記憶重合,我渾身顫抖,緊抿著嘴唇搖頭。
我不愿意,萬分不愿意。
是夢也好,真的發生過也好。
被馬蹄踏碎心臟太疼了,我不愿意。
“我.......不要.......”
我克制著哽咽才能開口,梁頌像是沒想到我的抗拒這樣劇烈,面上有幾分無措。
“年年,你怎麼了?”
他像扶著我,又不便碰我。
我們的動靜驚到了后山的人,姐姐走出來抱住我,緊張擔憂地問我:“年年?”
我偎在姐姐懷中,好像滿臉淚痕,好像快要窒息。
接著我就失去了意識,陷入一片混沌,好像被架在火山上烤。
腦海中的片段反反復復出現。
“何必比較。”
“宓兒。”
“年年,你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4
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做不完的夢魘,夢境一重又一重,每次都要經歷三年死寂的生活,再以被馬蹄踏上胸口為尾,睜眼還是梁頌在問我“你愿意同我成親嗎?”
一次又一次,這句話成了折磨我的咒語。
直到額頭上有了涼意,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努力追逐著聲音,睜開眼睛。
眼前是紅木床頂,我渾身發涼,大腦一片空白。
我聽到有人旁邊說:“小姐是陷入了癔癥,需要好生調養,萬不可受到驚嚇,最好讓她處在安心的地方。”
姐姐握著我的手,心疼地給我擦拭額頭的冷汗。
“年年,別怕。”
我看著姐姐的臉,眼神逐漸聚焦,有了死里逃生的解脫之感,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
我并不是嫡母生的女兒,姨娘生我的時候,我被爹的其他妾室設計帶走,接生婆把我丟到了偏遠的鄉下,賣給了一家沒有子女的農戶夫婦,后來他們有了兒子,我就吃不飽飯了。
聽說我的親娘為了救我爹死的,遺言是找到我,我才被找回了燕家,爹為了彌補我,把我記在了嫡母名下,成了嫡二小姐。
但我怯懦粗笨,帶出去便是丟人,嫡母請了好些先生教導我,一年后才讓我出燕家,跟姐姐去了學堂。
學堂里的人踩低捧高,姐姐面前對我好,姐姐不在便內涵譏諷,跟我上同一個學堂,他們覺得丟臉。
我是不受歡迎的。
在農戶養父母那里是,在燕家也是。
生如浮萍,沒有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