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燁病重時,躺在龍床上顫顫巍巍,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了。
但他仍然固執地用枯瘦的手指掀開簾子,看著我說:
「皇后,雖然史書上會記載你我伉儷情深,但朕這輩子真心愛過的人只有葉棠。」
這話著實無情,畢竟我與他也有二十年的夫妻情分。
我看著他熟悉的眉目,腦海里浮現出先帝的模樣。
他不愛我,我又何曾愛著他呢?
1
我和慕容燁是少年夫妻,嫁給他時,他還是太子。
京城菊花盛開,我辭別了母親,踏進東宮前,哭了整整一晚。
沒人知道,我根本不想做這太子正妃。
我心里早就有了人。
可那人,卻不是我能擁有的。
母親曾說,我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那時候我很歡喜。
因為我愛的,正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說的是太子。
而我,愛的卻是天子。
2
我還記得,那是玄華十一年。
昭寧大公主壽宴,我恰巧抽到上臺獻藝的機會,便跳了一支新學的舞。
這舞乃是前朝寵妃所作,曾一度失傳。
表演時,伴奏的樂伶不小心失手,錯了琴弦。
我局促地一頓,正當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有人取過長琴,悅耳的琴音如同流水般泄出。
因為救場及時,我才沒有殿前失儀,跳完了整支舞曲。
我好奇地從水袖后抬頭,遙遙望向那人。
彼時滿座衣冠,唯獨他白衣勝雪,風華絕代。
僅僅只是一個側臉,就讓我移不開眼。
昭寧公主一笑:「好曲,陛下琴藝精湛,我府里頭養的伶人,倒是越發疏忽了。」
那人收起手,慢悠悠坐到寶座上:「這支曲失傳已久,不怪他們。
」
兩人如同家常般對話,我卻驚的直接跪了下來。
沒想到剛才撫琴的那名男子,竟是姍姍來遲的天子!
天子看了我一眼,似是察覺我的緊張,輕笑一聲:「怎麼跪下了?你跳的很好,是……司空將軍家的女兒?」
我低頭不敢看他:「是,臣女見過陛下。」
「起來吧,不必拘束。」
天子有令,我方敢抬頭,不期然又對上他含笑的眼。
臉上霎時浮現一抹滾燙,我連忙退了下去。
這件事本是宴席里一支小小的插曲,誰知后來,流傳到宮外。
于是伶人有誤,帝親自為司空女撫琴的事,逐漸變成了一段佳話。
我因此名滿京城。
3
求親的人踏破了我家的門檻。
母親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腦海浮現出一抹白衣,低頭沉默不語。
自天子登基起,只選秀過一次,哪怕后宮空虛,也未再有選秀的意思。
我料想平生是無緣,便告訴母親,任憑她做主。
母親拍了拍我的手,只道我還小,又讓我多出去走走。
于是四月初三,我攜了婢女,去東湖游船。
蒼翠的籠春山開滿了桃花,一瓣瓣落在湖里,翡翠似的湖面已經聚集起不少貴人的畫舫。
我只乘了一艘小舟,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打濕湖面,水波似的綠色蕩了開去。
不久,驟雨轉急。
我們的小舟落進不少雨水,便打算回去。
這時遠處有呼喊傳來,我隔著雨幕,看見一艘高大畫舫上,有人朝我們招手。
離近了,方看見我爹司空景在船上。
「爹?」
我驚訝地喚了一聲,他點點頭,拉著我上船。
瞧見我打濕的裙擺,他皺皺眉,讓婢女帶著我去換一身。
等我換了回來,進入船屋才發現,不僅是我爹在,天子也在。
難過外面眾多侍衛守著。
我朝天子行了大禮,天子輕笑道:「起來吧,不必拘禮,喚你來船上躲躲雨。」
我耳尖燒的滾燙,坐在我爹下手的位置。
雨聲漸漸,天子望著外面,一盞盞的酒,喝的眼眸微醉。
我悄悄打量他,目光掃過他的眉目,心里喟嘆一聲。
天子弱冠之齡登基,當今三十有二,依然俊美得如同細雨桃花。
一襲白衣,更是襯的他溫柔纏綿,不似凡人。
他拋了束發的玉冠,取來一支碧簫,瞇了瞇眼,清越的簫聲穿透雨幕,回蕩在東湖上。
我沉浸于這婉轉的簫聲,正暗自贊嘆,卻忽聞船上驚動,抬起眼時,恰好看見一群黑衣刺客破船而入!
「陛下當心!」
4
我的疾呼出口,身子一轉,已經擋在天子面前,一腳踢開最近的刀劍。
天子一愣,抱著我后退,躲到侍衛身后。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低聲道:「陛下放心,有臣女在,絕不會讓他們靠近陛下。」
天子驚訝似的神色一閃而過,薄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不需我動手,我爹帶著的侍衛就把刺客解決了。
塵埃落定,天子笑著看了我一眼,又望向我爹:「虎父無犬女,卿家的琳瑯兒勇氣可嘉。」
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朝我爹看去。
我爹瞪了我一下,俯首道:「犬女無狀,請陛下恕罪。」
天子搖搖頭,賜了我許多東西,又跟我爹說起審問刺客的事。
聽見他們的話,我才明白,原來他們早就知道有刺客行刺。
今日在東湖上大張旗鼓地游船,就是為了引刺客出來。
只是沒想到恰好遇見我。
現在人已經處理干凈了,船艙里還有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