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望了我片刻,思索著問我爹:「卿家的琳瑯兒,已快到及笄的年紀了罷?」
這話令我心聲一頓。
我爹回道:「是,就在今年九月了。」
天子含笑不語。
我悄悄瞥了瞥他,心如擂鼓,很想知道,他為什麼問及我年齡。
難道他……是想召我入宮嗎?
天子如今的后宮中,只有一位淑妃,三位美人。
先皇后逝去多年,后位一直空虛。
以我的家世,便是中宮也做得。
5
回到家,母親也從照寧公主那里回來了。
她撫摸我的臉,問我想不想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以為心思被她猜中,紅了臉頰。
她看著哪里還有不懂,只是嘆道:「宮中驚險,你真愿?」
我想了想,堅定地點點頭:「女兒不悔。」
只要能到天子身邊,能名正言順地擁有他,我是不會害怕任何事的。
但我沒有想到,最終賜婚的圣旨下來,我被許配給了太子燁。
作為天子僅有的皇嗣,嫁給他,后位將來必然是我的。
難怪母親問我,想不想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我不愛太子慕容燁,我愛的是天子——慕容清!
母親見我失魂落魄,疑惑地問我怎麼了。
我嘴唇抖了抖,知道圣旨已下,難以更改,便搖了搖頭。
只是心底酸楚。
原來他那天問我年齡……是為了太子啊。
我郁郁寡歡,爹親自來看我。
他告訴我,司空家戰功赫赫,累世功名,我身為族中唯一的女孩,這輩子,注定是要嫁進皇家的。
我倒不是排斥皇家,只是心中另有他人。
爹一眼看出我的心思,輕輕一嘆:「你怎麼就看上那位?」
怎麼就?
我也不知道。
每晚練字時寫的「慕容清」
,被我扔進火里燒了。
我學著宮里的禮儀,開始為嫁給太子做準備。
6
九月,到了我成親那天。
天子移駕東宮,我低垂著頭,看著明堂上白色的一角。
從今之后,我與他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咬住嘴唇,直到唇角浸出了血。
洞房花燭夜,過的無比漫長。
太子的眉目肖似慕容清,半夢半醒間,我恍然會覺得身邊睡的人是他。
可很快,那臉上的冷淡神色又提醒我,他不是。
太子燁也有一心上人,乃是名婢女。
因為生母早逝,慕容燁養在淑妃名下,很早就搬出了宮。
那名婢女自小跟著他,兩人互生情愫,只是礙于身份,慕容燁不能名正言順地娶她。
他以為他將心上人隱藏的很好。
可是我見到他望向葉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他喜歡這個叫葉棠的婢女。
霎時,我對慕容燁產生了一分憐憫。
哪怕他貴為太子,也像我一樣,只能與一個不愛的人成親。
這份憐憫,一直持續了二十年。
這漫長的時間里,我從太子妃做到皇后,他也從太子成為了皇帝。
葉棠仍是沒有名分。
先帝在時,不納世家女為妃。
但慕容燁為了平衡朝局,選了不少家世優秀的女子入宮。
葉棠一個出身卑微的婢子,若做了妃,還不知怎樣被欺負。
慕容燁愛她,卻故意冷落她,遠離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護葉棠。
殊不知,因為他的漠視,葉棠反而受了更多委屈。
兩人之間諸多誤會波折,最終,葉棠自縊于紫陽殿,用生命結束了這段見不得光的感情。
慕容燁大受打擊,之后投身于朝政,不再恩寵后宮。
只是顧忌我身為皇后,家族勢力龐大,才偶爾來留宿。
我們相敬如賓二十年,外人都傳,帝后恩愛情深。
他生病之時,我貼身照顧;
我生辰之時,他親自陪我在寒鐘寺種下一棵銀杏,象征著我倆之情綿延千年……
偽裝得多了,連慕容燁也覺得,我愛著他。
而他對我的好,只是他的施舍,是他的不情愿,是沒有一分真心實意。
「你恨朕嗎?」
慕容燁喘著氣,微弱地問。
我看著他枯槁的面容,輕聲回答:「恨什麼?」
「恨朕這麼多年,都在欺騙你。」
我沉默了一會兒,彎起唇角:「那陛下都騙了這麼多年,為何今日又要告訴臣妾呢?」
這次輪到慕容燁沉默。
他過了很久,才咳嗽著開口:「朕只是覺得……皇后陪在朕身邊這麼多年,朕這一生,其實很對不起你。」
所以才想在死前把真相告訴我?
我笑了笑,垂眸望著他:「陛下沒有對不起臣妾的地方。」
他給了我屬于皇后的尊榮與權力。
至于他的愛?我從來不稀罕。
葉棠擁有他的愛,但她已經死了七年了。
「陛下,你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簾子,轉身離開。
隨后借著為慕容燁祈福的由頭,一路疾馳到了明月寺。
寺廟香火旺盛,幽靜無人的后山,藏著一座隱秘的閣樓。
我推開門,屋內正彈琴的人停下來,抬眸望向我。
他一襲白衣,盡管年華老去,卻也只是為眼角添了一絲細紋。
時光仿佛從未帶走過他。
我笑了笑,朝他走過去:「阿清。」
阿清看著我,一語不發,只在我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時候,微微側過了頭。
我一愣,見他眸色里涌起幾分復雜:「司空琳瑯。
」
這是我的全名,但我只告訴過他,我叫琳瑯。
剎那,屋子里氣氛如冰,我知道,他一切都想起來了。